白檀低低一歎:“大丈夫生於亂世,當以天下為己任,帶三尺劍立不世之功,容貌美醜又有什麼關係?”
少年的話像是一把鋒利的彎刀,直直劈開薑戎深藏在心底的陰霾,如醍醐灌頂一般。
他已經身處深淵,自然更加向往光明,白檀的話對薑戎來說等同於救贖。
薑戎忽然覺得自己似乎撿到了世間至寶,整個人竟然控製不住地顫抖起來,他大步上前,一把將白檀擁入懷中,嗓音低啞中摻雜著濃烈的悲哀,似哭非哭,似笑非笑,聽得人不寒而栗,“你說的話,我記住了,不過,我希望你也能一字不落地記在心裡,千萬,千萬不要忘記啊……”
否則心底的猛獸出閘,我又該如何自處呢?
對方的呼吸噴灑在自己耳頸,白檀頗為不適地縮了縮脖子,無論是前生,還是現世,除了繈褓之中被阮白氏抱在懷裡,他還從未與人如此親近過,雖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卻也不曾深想。
白檀大概永遠都不會知道,就在此時此刻他被魔鬼打上了私人印記,注定生生世世,糾纏不休。
薑宏端雙眼暴突,本就擁擠的五官更顯局促,他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嗓子裡擠怪異的呻|吟,樣子狼狽極了。
上夜的小太監駭破了膽,語無倫次地喊道:“來人啊,快來人啊,皇上犯病了!”
成群的人擁進來,手忙腳亂地給薑宏端施救,唯恐慢了一點,落得個死無全屍的淒慘下場。
將近一個時辰過去,薑宏端的病情終於穩定下來,意識清醒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讓人把上夜的小太監拉出去斬了。
他怎麼會允許見過自己那般醜態的人活下來呢?
眾人對此早已司空見慣,連給小太監投去一個憐憫的眼神都不敢,生怕觸到薑宏端的黴頭,低垂著頭慶幸這次不是自己。
隻是兔死狐悲。這次僥幸躲過,下次又該怎麼辦呢?
頭頂上仿佛懸了一把刀,隨時都有可能掉下來。
這樣的日子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眾人內心絕望又悲哀。
薑宏端氣息稍稍平穩了些,不再像剛才一般劇烈喘息,隻是那嘴巴卻仍然合不上似的,微微張開著,吸著冷風,口齒間發出嘶嘶嘶的怪聲,像是藏了一條毒蛇,隨時都可能躥出來咬彆人一下。
他冷眼望著眾人,不耐煩地揮手示意他們退下,隻留了太監總管李福海在身邊。
李福海伺候了薑宏端四十多年,比任何人都了解他,也比任何人都害怕他,小心翼翼地說道:“陛下,四更天了,您還是早些歇息吧。”
薑宏端用陰冷的目光盯著李福海,說道:“你們是不是都以為,朕快駕崩了?”
李福海一個哆嗦,當即跪了下去:“老奴不敢。”
薑宏端冷笑:“那就是在盼著朕早日駕崩了?”
李福海磕頭不迭:“陛下明鑒,老奴絕無此心。”
薑宏端叫停他的動作,語氣詭異,表情更加詭異地說道:“據說白家那個傳人前一段在燕子樓裡現身了,見過他的人都稱讚對方容貌無雙呢,你說這話可信不可信?”
李福海臉上表情一變,連忙將頭低得更深了些,“老奴不知。”
“嗬。”薑宏端冷聲道,“你,拿著聖旨去一趟白家,把白蕪的兒子親自接過來,記著是白蕪那唯一的,親生的兒子,任何人膽敢阻攔,殺無赦!”
李福海不敢多問,急忙忙地領旨出宮去了。
空蕩蕩的寢殿內,薑宏端狠狠攥緊身下的被子,失神地呢喃道:“朕不會死的,不會死的……”
聖旨傳到白府,阮白氏當場變了臉色,抖著嘴唇道:“我兒近日身體不適,恐把病氣過給陛下,海公公,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二?”
李福海滿臉不忍:“夫人當年也是皇宮大內的常客,應當知道咱們陛下的脾氣。”言下之意卻是絕無可能。
白檀安慰道:“母親無須擔憂,檀兒去去就回,不會耽擱的。”
阮白氏緊緊握住白檀的手,眼睛發紅,不舍道:“雲奴兒,娘的雲奴兒……”
白檀輕柔地拍了拍阮白氏的手背,背對眾人啟唇,無聲道:“錦城公主。”
阮白氏眸光微閃,悄然點頭。
李福海來傳旨時有一支金吾衛護送,此時為首的頭領正催促著白檀趕快上馬。
白檀知道不能再耽擱下去,動作乾脆地翻身上馬,鞭子一揚,當先衝了出去,一身鐵甲,手持佩劍的金吾衛快速跟上去,然後分散開來,呈合圍之勢,將人困在隊伍中間。
見此情形,白檀更不敢大意,他坐在馬上,身姿挺拔,笑意融融,來往行人注意到後都指指點點地議論起來。
“噯,那不是白家的公子嗎?”
“可不正是他,前些時日我剛在燕子樓裡見過,白公子這張臉,我無論如何都不會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