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雪夫人(七)(2 / 2)

無論如何艱難,鶴閒山莊總算搭起了靈堂,設置了白帳,牌位祭品也一一置辦妥當,雖然規製上跟老莊主關博逝世時沒法比,但也讓人挑不出錯處。

杜叔捋著胡須,傷感地說道:“果然這家裡,還是少不了一位細心的主母啊。”

聞聽此言,荀香墨也是深有同感地連連點頭。他原以為背誦那些醫術藥典已經夠麻煩了,沒想到處理這些七零八碎的事,更要人命。

兩人正說著話,就聽得莊門口傳來一陣喧鬨聲,兩個迎賓的莽漢氣得須發皆張,險些控製不住要動手。

鶴閒山莊如今人手緊缺,除了白檀、關暮雪、老杜這二主一仆外,其餘人都是關野生前好友,出於道義,熱心幫忙,自然不會像尋常下人那般謙恭有禮,但要說他們喜歡仗勢欺人,性情囂張,白檀卻也是不信的,旁的不說,僅憑關野願意與他們結交,又將人帶入山莊做客,白檀就相信他們做不出惡事。

不等白檀上前迎接,堵在莊門口的十幾人就瞅了個空子,泥鰍似的鑽進來。

身著喪服,頭戴白色冪籬的白檀於關野靈前站起,客氣道:“諸位不辭辛勞,來我鶴閒山莊吊唁,敝莊上下,著實感激不儘。”其實白檀心裡清楚,這些人哪裡是來吊唁的呢,單看他們個個穿著綾羅綢緞,渾身光鮮,不知避忌,又毫無哀戚之意,就知道來者不善。

他聯想到書房裡堆積的那些賬目,以及老杜曾經提過一嘴的“寬限時日”,心裡早就猜了個大概。

白檀明白這些人的想法,鶴閒山莊今時不同往日,唯一能主事的莊主又突然去世,隻留下一個大大的空殼子,以及少不更事的幼子,若不趕快上門討債,說不得就要吃下啞巴虧。商人重利,他們又怎麼肯割肉?

然而,無論來意如何,都不該擾了逝者的清靜,白檀先發製人,也是提醒他們先致哀禮。

掌櫃們聽了白檀的話,又見關野的靈位高高供於桌上,四周都是些紙紮挽聯,其餘裝飾一概也無,放眼望去,空蕩蕩如雪洞一般,念及關野在世時做得許多善事,表情也肅穆了三分,到底不敢太過放肆,依次上前致禮。

眾人祭拜過後,相互使了眼色,其中一位年紀稍長,蓄著山羊胡須的中年掌櫃上前一步,“還請節哀順變。”

白檀還禮。

中年掌櫃又道:“論理我們不該說這話,總有趁人之危的嫌疑,但是大家夥兒也要吃飯,李某就厚著臉皮問一句,貴莊欠下的債務,可否還上?”

李掌櫃說話還算客氣,後方一個長臉蛋,尖下巴,細眉小眼,身形消瘦的男子卻尖刻道:“兩個月前,莊主親口允諾我們儘快還上,現下,一日拖過一日,莫不是要賴賬不成?”

老杜咬了咬牙,上前道:“嚴掌櫃還請休說這話!須知我們莊主就是為了還上這些債務,才冒險到江湖上去接替人尋仇的單子,最後還為此喪了命!”

那麵相刻薄的嚴掌櫃不屑道:“這跟我們有什麼關係?又不是我殺了你們莊主,再說,天知道你們莊主是不是故意裝死?”

白檀麵色一冷,厲聲道:“大膽狂徒,鶴閒山莊名聲清正,豈容你詆毀!”

章勝等人適時出現在白檀身後,隻待他一聲令下,就要將這些人都打出去,嚴掌櫃目露懼意,三白眼一翻,想到了什麼,又故作鎮定道:“你們莫要唬我!老莊主在世時曾經定下規矩,凡在鶴閒山莊內,就不得隨意對手無寸鐵的普通百姓動粗,怎麼,他才死十多年,你們就開始忘本了麼?”

他見章勝等人神色一變,顯然是也想到了此點,不免覺得有恃無恐,扭頭鼓動眾人道:“你們還愣著乾什麼!再拖下去,說不得明日這鶴閒山莊裡的人就跑完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總歸是我們占著理,難道他們還能活活打死我們不成?”

真要如他所說,鶴閒山莊的名聲也就徹底臭了。

一同前來討債的掌櫃們心思動搖,紛紛圍攏過來,嘴裡隻道:“杜管家,這實在怪不得我們,前前後後也來十幾趟了,債務滾雪球般越來越大,若是討不回,我們豈不是要喝西北風?”

另有一人道:“對極!對極!再說,老杜你隻是一個管家,死守在這裡做什麼,索性將這莊子賣了填補虧空,說不定還能剩下一些,夠你家小少爺吃兩三頓了!”

老杜氣得胸膛起伏,幾欲昏厥:“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你們忘記當初我們莊主是怎麼幫你們的了?”

最先開口的李掌櫃搖頭,“大家也是沒法子了,你也莫嫌我們說話難聽,莊主仙去,小少爺又不頂事,關家人口凋敝,連一個能夠主事的都沒有,除了要這莊子典賣,還能怎麼辦?”

眼看著眾人鬨將起來,硬要去書房找地契、房契,老杜突然扯著嗓子喊道:“誰說我們關家沒有主事之人?莊主死前又娶了一位新夫人,如今莊內諸事,都由我們夫人掌管,關家不會倒,也不可能倒!”

眾人猶疑著去看白檀,李掌櫃道:“方才就想問這位是誰,卻原來是莊主的新夫人,隻是憑你一個弱女子,能撐得起偌大的鶴閒山莊嗎?”

白檀方才趁亂讓荀香墨去自己臥室拿東西,此時也不與他們廢話,隻將自己批注整理過的賬冊,攤開展示給眾人看。

掌櫃們都是算賬好手,一見那賬冊項目分明,毫厘不差,便知理賬之人不容小覷,其中所用的新式記賬方法,也十分方便,掌櫃們經常與客人打交道,三教九流什麼人都識得,卻從未見過這種記賬方式,一時嘖嘖稱奇。

白檀察言觀色,知道眾人心中還未完全放下討債一事,就笑了笑,緩聲道:“各位掌櫃,咱們明人不說暗話,鶴閒山莊現在是個什麼情形,想必大家也都看到了,強逼著我們賣了莊子還債,雖說短期內對大家有利,長遠來看,隻怕得不償失。”

李掌櫃問道:“夫人何出此言?”

白檀道:“莊主在世時廣交好友,樂善好施,慢說在姑蘇城,即便是朝野間,也有不少人大加讚譽。如今他屍骨未寒,諸位就做出此等涼薄之事,往後,誰又敢與諸位謀事,誰又能保證自己沒有被落井下石的一天?”

李掌櫃不同於其他人,早年間原是童生出身,讀了不少聖賢書,平素也有“儒商”的雅稱,深知口碑對店鋪的重要性,聞言也不禁有所鬆動,其實若非逼不得已,他本也不願做此惡人,聽得白檀話中深意,似乎另有轉機,就坡下驢,順勢問道:“夫人的意思是?”

“給我三個月時間,”白檀篤定道:“三個月後,鶴閒山莊必將雙倍奉還!”

李掌櫃思忖片刻,又問道:“若是三個月後,貴莊仍然償還不上,又當如何?”

白檀字字鏗鏘:“若果真如此,除了鶴閒山莊用作抵債外,我自願為奴為婢,當牛做馬!”

李掌櫃心道這位新夫人談吐不凡,氣質出眾,恐怕確然是胸有成竹,何況僅僅是三個月時間而已,不若就信她一次。他與眾人合計了一番,苦口婆心地勸說咄咄逼人的嚴掌櫃答應,立時便與白檀定下字據,雙方簽字畫押,各執一份。

除了不依不饒的嚴掌櫃外,另有幾人神色不善,卻礙於李掌櫃的麵子,不情不願地點了頭,隻是臨走前,又不甘地對白檀說了一車子的狠話。

好容易將眾人安撫下來,白檀長舒一口氣,他目送掌櫃們離開,遙遙施了一禮,忍著尷尬朗聲道:“未亡人白氏拜謝。”

若想名正言順地守住這份家業,讓有心之人的覬覦落空,從今以後,他就隻能是關野三媒六聘的續弦,是這鶴閒山莊的女主人雪夫人。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下班稍稍早了一點,吐血爆肝瘋狂碼字,所以格外粗|長,快說我是不是你們的小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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