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後來白椴一時不慎,被人設計陷害,意外鬨出一個私生子,也就是白文禮。
因著這個把柄,白家被人拿捏,不得不避其鋒芒,在商場上讓出幾分利,損失了慘重。
好在,白椴經一事,長一智,之後就在女色上謹慎許多,也逐漸學著大哥的樣子,修身養性,一心撲在家庭和事業上。
白椴並不喜歡那個為他誕育子嗣的風塵女子,秉著負責的心思,還是將人好吃好喝地養在外麵一處宅子裡,等閒不往那裡去。
那女人耐不住寂寞,沒過多久就將宅子裡值錢的東西洗劫一空,隨一個經商路過的男人跑了。
論起來,白文禮比白檀還要大上一歲,他被抱進白家沒多久,白老婦人就被診出身孕,合家人都將注意力放在了白老婦人身上,白文禮就送到了當時還是二少爺的白椴院子裡。
白檀與白文禮一起長大,名為叔侄,情比兄弟,關係比跟白楷白椴還要親密一些。
白檀外出求學時,白文禮正在外麵跟著師傅學武藝,沒能趕上親自送他,就替白檀多看顧四季春戲班,何仙兒每每都會纏著白文禮,求他轉述白檀家信裡的內容。
念在何仙兒是真心牽掛白檀,還時常去廟裡為白檀祈福,白文禮就沒動粗,心情好時還會跟何仙兒多聊幾句。沒想到兩人這般拉拉扯扯,落到有心人眼中,竟然就成了白文禮跟何仙兒有私情,三人成虎,傳得滿城風雨。
飯桌上,白檀把內情同雲九霄簡單說明,道白文禮跟何仙兒僅是泛泛之交,其實是受自己所托,才會對四季春戲班的人多加庇護。
雲九霄漂亮修長、骨節分明的手分彆握了餐刀,三下五除二,就將一塊上好的鹵煮鹿肉切割完畢,然後遞給白檀,換了他那一份來,照樣分隔好,動作乾淨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雲九霄冷哼一聲,一邊切肉,一邊四平八穩地說道:“知道了,我不會再去找何仙兒的麻煩,放心。”
白檀望了望鋥光瓦亮的餐刀,總覺得落在雲九霄手中,瞬間就成了致命武器,暗忖道:這似有若無的凜冽殺氣是怎麼回事?
“你生氣了?”白檀試探著問道,雖然他也不清楚雲九霄生氣的點在哪裡。
三句話不離何仙兒,還說什麼年幼相識,情分非常的話,真是越聽越刺耳,讓人如何不生氣?
雲九霄有心拿出萬軍陣前,運籌帷幄,睥睨四方的氣勢,狠狠訓白檀一頓,警告他彆跟那些不三不四,心懷不軌的人來往,但是一抬眼,直直對上那雙瀲灩多情的眸子,瞬間就成了紙老虎,色厲內荏地說道:“我沒生氣,但是你以後不要再往戲班跑了,那些地方水深得很。”
白檀不讚同,說道:“我知你是好意,隻不過壞的從來都是人心,而非環境和階層,他們不過討一口飯吃,若是挺直腰板,未必比你我矮上幾分。”
雲九霄深深地望了白檀一眼,嗤笑道:“我猜白家人肯定把你保護得很好,你大概從未忍饑挨餓受凍,不曉得人性貪婪,倘若你見過血濃於水的親兄弟,災荒之年,為了拳頭大小的乾窩頭,反目成仇,相互殘害,最終用石頭活生生將對方的頭顱砸成一團爛泥,和著鮮血把窩頭吞下去,你或許就不會再輕易相信他人了。”
“你錯了。”白檀澄澈的目光中多了一抹悲憫,隱隱流露出看透世事的豁達和淡然,恰似子夜寒星,格外明亮灼人,擲地有聲地說道:“你若認定我是不識人間疾苦,耽於享樂的富家子弟,那你就大錯特錯了!我見過,我見過家中負債累累,甫一出生就被溺死在便盆裡的女嬰;我見過淪落歡場,操著皮肉生意,卻拚命攢錢供弟弟上學的可憐女子;我見過麵朝黃土背朝天,日日辛勞的積年老農,瘦骨嶙峋的屍體;我見過舉家食粥供養出來的儒生,轉頭便拋妻棄女,坦腹東床……”
雲九霄早已在不知不覺間放下筷子,正襟危坐地聽著。他承認,他對白檀很有好感,甚至有些一見鐘情的意思,即使這人愚頑不堪,淺陋無知,有那張天人之姿的臉在,雲九霄就願意寵他愛他,護他在亂世一生安穩。
可是,此時此刻,聽了白檀那段振聾發聵的話,雲九霄忽然有些自慚形穢,為他的識人不清,也為他看低了白檀。他打算將人強行綁定在身邊,作為禁臠的想法,對白檀來說,根本就是徹徹底底的侮辱。
事到如今,雲九霄終於認識到自己的狂妄自大,他或許應該用一種全新的眼光,看待這個令自己怦然心動的青年。
白檀坦然無畏地與雲九霄對視,不急不緩地說道:“正是因為我見過,我知道,我才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自己富庶的生活,才必須為這個國家,切切實實地做些什麼!”
雲九霄搭在雙膝上的手狠狠攥緊,整個人有些壓抑不住的激動,麵上勉力保持平淡地問道:“哪怕為之付出生命?”
白檀驀然笑了:“哪怕為之付出生命,亦九死不悔。”
這一刻的白檀,毫無修飾,天然本真,美得渾身都在發光。
雲九霄黝黑雙眸猶如千年古潭,暗藏漩渦,他站起身率先抱拳行禮,認認真真地說道:“我們來重新認識一下吧。雲九霄,二十五歲,豫州人,從軍近五年,尚無家室。”
這是什麼神展開?
白檀真是越發看不懂雲九霄的腦回路了,出於禮貌,也道:“白檀,二十歲,榮平城人,剛開始在白鶴書院執教,也……無家室。”
咦,等等,感覺好像相親時的開場白啊。
兩人握過手,雲九霄笑道:“那以後我們就是朋友了。”
白檀笑眯眯地說道:“比起來當朋友,我更喜歡當你世叔啊,大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