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執手風雨(十)(1 / 2)

() 戲台上一片繁弦急管, 咿咿呀呀的柔和唱詞, 輕飄飄地鑽入耳朵裡, 催得人昏昏欲睡。

白檀倚靠著圈椅,半睡半醒之間, 隻覺得腳底傳來一陣柔軟, 隱隱似有暖意, 不禁睜開眼來。

何仙兒穿了一襲闊袖對襟半長女帔, 周身以絨線刺繡牡丹、花草紋, 蹲在地上撿了鞋子, 給白檀套回腳上,桃粉色衣裙在地板上鋪開,逶迤曼妙,他來得匆忙,臉上的脂粉還未洗去, 細長的手指習慣性翹成蘭花狀, 昏暗燭火下,有種雌雄莫辯的朦朧美。

白檀唬了一跳,伸手將何仙兒拉起來, “你怎麼替我做起了這個?”

他未醒來時, 何仙兒麵色平靜, 一臉認真, 仿佛手中正忙著什麼正經事,聽了白檀的疑問,卻轉瞬開顏, 笑嘻嘻地遞了個媚眼兒,拉長了腔調說道:“奴家看上了三老爺,您幾時納我進府呀?奴家必定一心一意、小心謹慎地伺候您呐!”

白檀無奈道:“方才在台上唱了那麼久,還意猶未儘呢?莫要鬨了,快些收拾收拾,咱們去吃宵夜。”一邊說,一邊整理衣襟下擺。

何仙兒撇了撇嘴角,委屈兮兮地去了。

兩人在集仙樓吃了頓飯,結束時已經快要宵禁了,白檀看了眼天色,遺憾地說道:“可惜今兒時間不夠了,否則,咱們再去趟周老四的館子,請他下一碗長壽麵吃,他做這個最是擅長。”

何仙兒笑得很滿足:“這就夠了,往年三老爺不在時,我都是一個人過壽,現在有您陪我,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白檀訝然:“何班主說,榮平城內到處都是你的戲迷,想請你赴宴的人能排滿三條胡同,平常都有如此盛況,壽誕這日不是該更加熱鬨嗎?”

何仙兒有些落寞,他的眉眼五官時常隱在香粉油彩下,天長日久的,好似也沾染了胭脂水粉的味道,纖弱有餘,俊朗不足,總有股褪不儘的風情。白檀儘管知曉事出有因,體諒何仙兒的諸多不易,有時也不習慣他嬌嬌俏俏的模樣,更彆說其他人了。

何仙兒輕不可聞地說道:“一年三百多天,天天是屬於彆人的,天天要強顏歡笑,隻有生辰那日,我想隨心所欲一點。”

兩人步行回家,因著方位關係,先到了白府門前,隔著還有一段距離,何仙兒就停住了腳,在樹蔭下昏暗處,輕笑道:“三老爺快些回去吧,我這就走了。”

白檀不放心,製止道:“先等一下,我喚個小廝送你。”

若是旁的日子,何仙兒早就樂顛顛地答應了,此時卻拒絕道:“不必麻煩了,你喊了他來,我等會少不得要給些賞錢。再者說,我雖手無縛雞之力,但嗓子夠亮堂,若遇到什麼事,一開腔,保證半條街的人都被叫醒。”他說完轉身就走,很是爽朗乾脆。

不知為何,白檀心底有淡淡的傷感,人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生而為人,想來何仙兒的本性也並非一直都是婆婆媽媽,嬌裡嬌氣。若是國家足夠富庶,海晏河清,百姓安居樂業,但凡能吃上一碗乾乾淨淨的飯,誰又願意違背本性,看人臉色?

白檀正想得出神,一顆青棗忽然從樹梢砸下來,恰恰打在他額心,驅散心中惆悵,白檀哎呦一聲,捂著發紅的額頭,下意識仰頭去看。

多日不見的雲九霄翹著二郎腿,姿態瀟灑地坐在樹杈上,一套玄色緊身窄袖夜行衣,完美地將身形融入黑暗中,婆娑枝葉間,勉力能窺見玉白鋒利的下巴,殷紅薄情的雙唇,雙手捏了枚物什,正一拋一接,兀自玩得開心。

“你回來了?”白檀問道,頓了頓,又不滿道:“你打我做什麼?”

雲九霄不爽極了,低低咕噥一句:“你不乖。”方才那人都走出去老遠了,白檀還在原地眼巴巴地望著,真是刺眼,也不知那弱雞崽子有什麼好看的?

白檀見雲九霄喬裝打扮,說話也遮遮掩掩的,又是孤身一人,想來是不敢暴露行藏,自己也同樣不敢大聲說話,就道:“你下來!”

雲九霄搖頭:“你上來!”

白檀嗬嗬一樂,道:“我要是能上去,早上去打你了,大侄子。”

雲九霄:“……”

這確實是雲九霄失誤了,如他這般扔在軍營裡,一路摸爬滾打,十八般武器樣樣精通的人,幼時也有頑皮搗蛋的時候,沒少跟夥伴一起爬樹、摸魚。因此,並不知道,在他眼裡“很矮很矮”的一棵樹,對白檀來說竟然是“蜀道難,難於上青天”的窘況。

雲九霄提了口氣,縱身躍下,落地時無聲無息,連一點塵土都未驚起,他攔腰將白檀抱住,足尖輕點樹乾,似一片烏雲騰空而起,穩穩地坐回原處。

旁邊,白檀新奇地動了動身子,瞅瞅天瞅瞅地,感受著清爽晚風,真是愜意極了。

雲九霄認真道:“像這種高度的樹,我五歲就能輕輕鬆鬆地爬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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