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檀心底竟然湧上了一種“果然如此”的複雜感覺,既有故人重逢的喜悅,也有因雲九霄未能珍重,獨自以身犯險,而生出的氣惱,他明知故問道:“所以,最近兩天皇宮內闖入的刺客,其實就是你?”
雲九霄點頭,神色不善地說道:“李潛那廝忒也狡猾,將你藏得十分隱秘,半點風聲沒有泄露出去,我又未帶幫手,隻好排除了一些地點,剩下的宮殿,自己挨個尋找,這才多耽誤了些時間。”
白檀大急,連忙把自己的推斷儘數剖析給雲九霄聽,末了,憂心忡忡地說道:“我懷疑李潛另有陰謀,你儘快離開,想辦法把人手都召集到榮平城近郊,嚴陣以待。”
一側默默旁聽許久的方鴻信忽然捋了下胡須,道:“白太傅說得有些道理,我近些時日,在內宮行走時,氛圍頗有些怪異,皇後娘娘剛剛仙逝,屍骨未寒,於情於理,皇上都該儘一儘哀思,如何就急慌慌地迎娶繼後?”
雲九霄道:“皇後病終前,徐家就已經將繼後送進宮,名為侍疾,實際不過意欲重演‘大小周後’,姐妹共事一夫的舊典,方先生在宮廷多年,李潛對先生信任有加,難道連方先生都未見過繼後?”
年過不惑的方鴻信搖了搖頭,苦笑道:“李潛敏感多疑,防心甚重,各部屬之間,僅負責相應工作,絕不允許相互溝通,相互泄露,繼後之事與我無關,我若明麵上表現出一絲一毫對此事的興趣,恐怕李潛也容不下我了。”
白檀接口道:“我無意中聽宮人說過,迎娶繼後的典禮,定在下個月,這事雖然蹊蹺,但目前看來,對你我影響甚微,還是趕快籌集人馬,防止李潛出殺招。”
雲九霄明白白檀的話在理,任何事都有輕重緩急之分,繼後的事現在看來似乎無關緊要,但他心底總有些不安定,絞著斜飛入鬢的長眉,道:“我總覺得,這事沒有看起來那麼簡單……”
方鴻信躊躇道:“有件事,不知能不能幫助少將軍……”
雲九霄道:“何事?”
方鴻信頓了頓,道:“皇後病得奇怪,我先前隱隱有些猜想,可惜並無佐證,所以就借著診脈的機會,細細觀察過,我發現,皇後娘娘並非生病,而是……而是中了一種慢性毒|藥,且,這毒很有可能是李潛親自下的。”
雲九霄思忖良久,低歎道:“我明白了。”
那天晚上,雲九霄堅持要白檀隨自己出宮,白檀同他敘了一會兒話,卻以幫忙探聽內|幕為由,說服雲九霄同意自己留下。
前線不久前剛剛大戰告捷,戰爭持續多年,勞民傷財,眼下國庫空虛,沒有多少銀兩可供揮霍,縱然李潛貴為天子,亦不能隨心所欲,皇後的喪事一切從簡,辦得比較潦草,倒是迎娶繼後的儀式章程,早早就定了下來,李潛親自盯著臣子們安排,儼然一副十分上心的模樣。
白檀跟方鴻信接上頭後,曾經有意藏下一塊核桃酥,用帕子包起來,放在荷包中,方鴻信檢測過後,跟白檀說核桃酥裡添加了大內秘藥,隻需一點點粉末,就能讓人連著幾日深思倦怠,終日渴睡,且若長久服用下去,會使人思維遲鈍,記憶淡化,漸漸變成心性單純、白紙般乾淨的稚子。
白檀越發覺得李潛所圖非小,為了迷惑李潛,他飲食照舊,坦然當著宮婢的麵喝水、吃飯,適當顯露出一絲絲懵懂無知,不堪藥力的無害姿態。
為了穩住雲九霄,白檀懇請方鴻信幫忙隱瞞,不要露了馬腳。方鴻信慧眼如炬,看出了自家少將軍對白檀情根深種,本來說什麼都不肯答應,白檀就告訴他自己體質特殊,百毒不侵,並讓方鴻信給自己切了脈,確定並無任何不妥。
方鴻信敵不過白檀的一番請求,又覺得若是雲九霄知道後,倘若自亂陣腳,對大計無益,就答應了下來。
李潛忙著在前朝跟雲九霄等人鬥智鬥勇,偶爾得了空閒,就會來尋白檀,對著他的睡顏,喃喃說出許多驚世駭俗,讓人心驚肉跳的話。
因著午膳時,李潛親眼看著白檀吃了整整一碗米飯,對那宮廷秘藥十分篤信的他,早就放下戒備,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是真正的肺腑之言。
略坐了兩刻鐘後,李潛趕著回禦書房批折子,很快就走了,素白紗帳內,白檀佯裝沉睡正酣,打著小呼嚕,轉身朝向床內。
室內徹底安靜下來後,白檀驀然大大地喘了口氣,捂著不斷砰砰亂跳的心臟,駭得麵色發白。
白檀一直知道,李潛這個人心性堅韌,能忍常人之不能忍,他自小無人怙恃,一路跌跌撞撞地長大,為了自保,不得不避開兄弟們的鋒芒,明明精明得過分,卻整天裝瘋賣傻,故作愚頑蠢笨,這二十多年來的辛酸,可想而知。
如此臥薪嘗膽,隱忍不發,天長地久的,若無宣泄的途徑,非生生把人本性扭曲了不可。
白檀初初接觸李潛時,就曾經猜想過,李潛是否真像看起來那般,霽月光風,和光同塵,有著純善無暇的赤子心腸。
事實證明,白檀的擔心並非多餘,李潛沒有在沉默中滅亡,恰恰相反,他想要——彆人滅亡。
作者有話要說: 不出意外的話,二十章左右必定能夠完結,撒花,下個世界我們來開一局修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