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書房門被緩緩推開。
一個黑衣文士緩步走了進來。
那黑衣文士年歲並不大,大約和蕭箋舒相仿,但神情氣度卻頗為內斂,身形有些消瘦,一身黑衣似乎顯得有些大了,蕩在身前身後,無風自蕩。一雙如鷹般的雙目,隱隱透著犀利,更有一番說不出的詭譎。
他向前走了幾步,似乎下意識的回首向後看了幾眼,然而萬分怪異的是,他頭雖然全然轉向後麵,那身軀卻仍舊向前,未曾移動分毫。,再次轉頭回來,卻是一片風輕雲淡,鋒芒皆無。
好一個鷹視狼顧。
但見他走到蕭箋舒身前,竟忽的一躬伏地,半個身軀向上撅起,口中恭恭敬敬道:“溫褚儀拜見二公子!”那動作和口氣,端得是萬分謙卑。
蕭箋舒心中滿意,卻還是欠身離座,走到溫褚儀身前,一把將他拉起,十分親熱的道:“溫先生何必每次見我都行此大禮,你可是我的心腹,我更是將先生視為知己啊!”
溫褚儀恭謹的淡笑道:“雖是如此,然而貴賤有彆,我溫褚儀不過是一介白衣,得公子賞識,已然誠惶誠恐。”
蕭箋舒點點頭,與溫褚儀執手來到書案前,一指旁邊的座道:“先生請坐。”
溫褚儀坐了,蕭箋舒給他斟了一卮茶,慌的溫褚儀站起身來忙道:“使不得!使不得!”
蕭箋舒擺擺手道:“先生這樣,便真就生分了。”
溫褚儀這才將那卮茶接過,抿了一口,便道:“公子夤夜喚我前來,可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情麼?”
蕭箋舒也不再多說什麼客套話,話鋒一轉談到正題上道:“璟舒遇襲之事,先生可曾聽說?”
“什麼?女公子遇襲?何人所為?”溫褚儀一臉驚訝道。
蕭箋舒不動聲色道:“溫先生以為何人所為?”
溫褚儀略加思索方道:“渤海、清流甚至當今......”
蕭箋舒點點頭道:“溫先生果真大才!我還未講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先生便猜出這裡麵的內情了。隻是明麵上還有一個勢力。先生可曾聽聞兩仙教?”
溫褚儀聞聽眼神微眯,緩緩道:“略有耳聞......龍台西山。”
稍加思索,溫褚儀又道:“借刀殺人罷了......那兩仙教是擺在明麵的棋子而已。”
蕭箋舒哈哈大笑道:“先生於我心有戚戚焉!”
蕭箋舒這才將所有的事情和盤托出。
溫褚儀似乎有些不怎麼上道,疑惑問道:“公子讓我來,是讓我想想如何處理這接下來的清算麼?”
蕭箋舒心裡有點不悅,暗道,老狐狸,我的心思你怎麼能不知道,你要是真就不知道,我還會這樣養著你?
蕭箋舒隻是低頭品茶,半句話也不說。
溫褚儀似後知後覺道:“也是也是,這接下來的事情,想必司空心中已有所計較......”
蕭箋舒實在有些穩不住,這才道:“先生啊,方才我說了,父親讓我辭掉越騎校尉,做那五官中郎將。”
溫褚儀點點頭道:“這卻是好事情啊,五官中郎將無論從實權還是官秩都要比越騎校尉高上許多,恭喜公子得司空重用啊。”
蕭箋舒心中真的來氣了,暗道我聽你說這些乾什麼?
隻得又道:“可是這越騎校尉的候補人選,父親要我擬了呈他!溫先生,我思慮良久,心中也有幾個人選,可是始終覺得不妥,先生教我!”
溫褚儀這才哈哈一笑道:“原來如此,但不知道越騎校尉的人選,公子都意屬何人,不若說來聽聽。”
蕭箋舒這才歎口氣道:“原先想的是張仕佑......”
溫褚儀淡淡道:“此人不妥,段白樓的降將,雖頗得司空看重,然而無甚背景,你若用他,難免引司空猜忌。”
蕭箋舒點點頭道:“我也是這樣想,於是又覺著蕭子洪莫屬。”
溫褚儀又搖搖頭道:“子洪雖出蕭氏一門,但是,是與公子一樣的同輩,這些年方才成為後輩翹楚,公子可用,但不是現在,鋒芒太露,恐遭人算計。”
蕭箋舒長歎一聲道:“是也是也!我又想不行便讓程公郡接替......”
溫褚儀又搖搖頭道:“此人雖有勇有謀,然氣量狹小,睚眥必報,樹敵頗多,不妥不妥!”
蕭箋舒雙手一攤,無奈道:“這也不妥,那也不妥,我實在沒有辦法,隻能喚先生前來了。”
溫褚儀鷹眼轉動,半晌方道:“公子,越騎校尉為北軍八校尉之一,位次列卿,屬官有丞、司馬等。領內附越人騎士,戍衛京師,兼任征伐。秩二千石。大晉淳光十三年,改京北營左校尉置,為五校尉之一,隸北軍中候,掌宿衛兵,有司馬一員。所掌北營為京師主要的常備禁軍,地位親要,多以宗室外戚或近臣充任。秩比二千石。這可是個關係京畿軍馬的要職啊!”
蕭箋舒點點頭道:“的確如此,正因為這是個牽一發而動全身的所在,我才如此慎重啊。”
溫褚儀點點頭道:“公子所言極是,這個接替的人選,不能屬於任何一派,還要不為司空忌憚,同時還要沒什麼大氣候,這樣才可以讓他覺得公子施恩於他,往後他才可以......”
溫褚儀說到這裡,便不再往下說了。
蕭箋舒深以為然道:“溫先生說的正是我心中所想,依先生看,當選何人才好?”
溫褚儀想了想,忽的提起筆來,在書案的紙上,刷刷點點的寫了一個人的名字。
蕭箋舒看去,見那有些被墨點汙了的紙上寫著三個字:蕭子真。
蕭箋舒忽的一拍腦袋道:“哎呀呀,先生一語點醒夢中人啊,我怎麼沒有想到呢!”
溫褚儀笑道:“公子心中裝著太多大事,這等小事怎麼能擾了公子呢?這蕭子真跟蕭子洪,還有公子都屬同輩,更是司空的子侄,這麼重要的位置,用司空的自家人,司空豈能不高興?再者蕭子洪雖然和蕭子真一樣,但他如今已然在蕭氏後輩中拔尖了,若再加個越騎校尉,司空嘴上不說,心中定當見疑,弄不好冷落於他,公子兩麵都不討好啊。”
蕭箋舒不住的點頭。
“可這蕭子真便不同了,軍功未累,名聲不顯,為人頗為低調,更分得清親疏,無論是三公子、四公子都是敬而遠之,所以此人才是最好的人選,既全了司空要職安插自家人的心願,又不使得兩相見疑。”溫褚儀緩緩道。
蕭箋舒這才覺得稱心如意,朝著溫褚儀一拱手道:“多謝先生今日教我!隻是委屈了先生,原本這越騎校尉......”
溫褚儀心中一動,表麵上卻風輕雲淡道:“公子不可,溫褚儀名聲不顯,未立寸功,何談委屈。”
蕭箋舒這才深深看了他一眼,頗為真切道:“那先生就隨我左右吧,我著實離不開先生啊!”
溫褚儀淡笑點頭。
兩人又喝了會兒茶,蕭箋舒忽道:“隻是,今日又讓四弟占了先機!”
溫褚儀眼中冷芒一閃即逝,遂正色道:“公子且不可較一時長短,雖說四公子被賜了貂裘,可是貂裘於朝堂有何相益?再者說,這賜貂裘時,是徐令君在?郭祭酒在?抑或許統領在?隻有一個大伴老奴而已,算得甚事?四公子雖得司空寵愛,但朝堂軍中半點人脈也無,而公子呢,五官中郎將的重要之處,褚儀不必多說了罷!”
蕭箋舒這才點了點頭道:“先生說的是!隻是心中憤懣難平啊!”
溫褚儀笑道:“公子,英雄者何拘小節,一錘定音之時,那錘握在誰的手上才是關鍵!”
蕭箋舒點頭,心中這才鬱結稍舒。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溫褚儀這才轉身告辭。
待溫褚儀離去,紅柱後轉出獨孤嫋嫋。
蕭箋舒並不意外,柔聲道:“阿嫋,早來了吧。”
獨孤嫋嫋掩唇一笑道:“自然,夫君和溫先生說的話,我可沒少聽去啊。”
蕭箋舒似有深意道:“阿嫋覺得如何?”
獨孤嫋嫋美目流轉,幽幽道:“此人,可用,亦不可用......”
蕭箋舒聞言,默然點點頭,忽的大袖一揮,眼中看向獨孤嫋嫋的神情火熱起來道:“方才阿嫋可是偷聽了夫君談話不成?”
獨孤嫋嫋俏臉嫣然,星眸顧盼,癡癡道:“聽便聽了,夫君要把妾身如何?”
蕭箋舒快步走到獨孤嫋嫋的近前,一把將她橫抱在懷中,眼中火熱之色更甚道:“怎樣?今晚便要在帳榻上殺你滅口不可......”
“夫君饒了妾身吧......”
男女嬉笑聲隨著腳步漸行漸遠......
............
翌日。
蕭元徹方用過飯,魏長安走了進來稟道:“主子,二公子來了。”
蕭元徹有些意外,他以為將那人選難題拋給蕭箋舒,依照他的脾氣,非要磨蹭到紅輪西墜不可。
“讓他進來吧!”
不一會兒,蕭箋舒走了進來,規規矩矩的給蕭元徹見了禮。
蕭元徹指了指旁邊的椅子道:“坐下回話。”
蕭箋舒坐了,蕭元徹方道:“交待你的事情,想好了?”
蕭箋舒忙從懷中遞了奏章道:“人選孩兒已經寫上麵了,這奏章父親若覺得中用,便以父親的名義呈給聖上吧。”
蕭元徹打開奏章,粗略的看了幾眼,忽的目光灼灼的盯著那人選的名字,低低的念了道:“蕭......子真!”
蕭箋舒偷眼看去,卻看不出蕭元徹的臉上是喜是怒。
蕭元徹將奏章放在一邊,方道:“你也有心了,這奏章寫的倒也周正,還可一用。”
蕭箋舒忙道:“是父親平素教導的好!”
蕭元徹忽的話鋒一轉,話音稍重道:“隻是蕭子真這個人選,是你自己想的麼?”
蕭箋舒心裡一哆嗦,早已千百個念頭閃過,他極力控製著,顯得自己自然一些,方道:“卻是孩兒自己想的......孩兒昨個想了一整夜。”
蕭元徹不動聲色的看了看蕭箋舒,心中大約是相信了他所說的,這才笑了笑道:“一個人選,你竟想了整夜去......還是要多多曆練啊,五官中郎將可是個要緊的位置,你可明白?”
蕭箋舒忙點頭道:“孩兒謹記父親教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