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喝了會兒茶。
蕭元徹談興正濃,絲毫沒有回去的意思。
徐文若似乎對這茶頗感興趣,問道:“蘇公子處的茶,果然香馥悠遠,恕徐某眼拙了,我品茶繁多,但蘇公子此處的茶,我卻從未見過。”
蘇淩哈哈一笑道:“此茶名毛尖,多生在豫州昕陽地界的大山中,隻是山民拿來佐水之用,若令君喜歡,我這裡還有一些,令君走時拿上一些便好!”
徐文若聞言,忙拱手謝過。
蕭元徹品了一卮茶道:“方才聽得蘇老弟說我是個英雄,在蘇老弟心中我果真配得上這兩個字?”
蘇淩一笑道:“蕭老哥當年孤膽懸刃,獨刺王熙,如何不配這兩個字?更是於二十八路諸侯中首倡義舉,天下雲集景從。若蕭老哥不為英雄,何人可為英雄?”
蕭元徹哈哈一笑道:“怕是我這個英雄,有人除之而後快啊!”
蘇淩索性裝X裝到底,不動聲色的問道:“那不知蕭老哥你覺得誰是英雄?”
蕭元徹思忖了一會兒,方出言道:“那沈濟高,兵糧足備,更是隱隱欲稱帝為王,可為英雄?
蘇淩大笑,頗不以為然道:“塚中枯骨矣,更有大晉天子在上,自立僭越,逆賊耳。我料不久此豎子必將身死敗亡!”
郭白衣和徐文若皆是眼神一亮,心中大震,他倆便有此眼光,這更是他們浸淫政局天下大勢多年,不足為奇,卻不想這一個方從山野走出的區區少年,便有如此眼光,果真後生可畏啊!
蕭元徹也是滿眼讚歎之意,眯著眼睛又道:“渤海沈濟舟,四世三公,門多故吏;今虎踞北方數州之地,部下能者極多,可為英雄?”
蘇淩淡笑,侃侃而談道:“沈濟舟色厲膽薄,好謀無斷;乾大事而惜身,見小利而忘命:非英雄也。況蕭老哥你定將與之一戰,鹿死誰手,猶未可知,非英雄也。”
“有一人名稱八俊,威鎮九州:劉靖升可為英雄?”蕭元徹不容蘇淩思考,接連問出。
蘇淩不假思索,一擺手道:“劉靖升虛名無實,好華靡而惡簡樸,更寵信二娶之妻齊氏,冷落嫡長,乃取亂之道,非英雄也。”
蕭元徹城府極深,隻是撚須含笑,郭白衣和徐文若皆擊節而歎!
蕭元徹又道:“有一人血氣方剛,荊湘之江南領袖——錢仲謀乃英雄也?”
“哈哈——”蘇淩掩麵大笑,不緊不慢道:“錢仲謀藉父兄之名,詭謀尤過,正道稍遜,製衡頗甚,圓融不及,恐引火燒身,再者,錢文台老臣穆秦兩家,新貴少壯周魯兩家,他還自顧不暇,更加之張朱陸顧,四大豪族門閥掣肘,自家地盤已然阻力重重,他還拉扯不輕,非英雄也。”
他這一番分析,更是驚得郭白衣和徐文若心中暗暗稱奇,荊南之地,本就隔著荊湘大江天塹,自己對他們的分析,還是建立於各種情報機要之上。而這足不過宛陽、南漳兩地,如今在京都做個郎中的蘇淩,如何會有如此精準的判斷?
這已然不能稱之為奇才了,智近於妖也!
蕭元徹似乎未覺得怎樣,隨口又道:“益州劉景玉,可為英雄乎?”
蘇淩想都不想道:“劉景玉雖係宗室,乃守戶之犬耳,更是暗弱無能,認奸為忠,何足為英雄!”
“那如孫繡、張公祺、閼宗毅等輩皆何如?”
蘇淩此時神色頗為豪邁,一拂衣袖,朗聲道:“此等碌碌之輩,何足掛齒。”
蕭元徹眼神灼灼,頗有讚賞之意,出言道:“那我便是英雄了?”
蘇淩笑而不語,隻回頭看去。
爐上青銅小壺,精致有方。
爐中炭火正旺,紅色火焰跳動盈盈。帶著通透的暖意。
那小壺煙霧蒸騰,水汽四溢。
眾人鼻息之間,滿室之內。
茶香濃鬱,彌漫纏綿。彌久不散。
蘇淩緩步而來,停步在溫爐之側。
望了幾眼,方才笑吟吟的執起那尊青銅小壺。
驀地轉身,來到蕭元徹身旁,往那卮中,倒了一卮茶來。
但見茶葉青碧,茶香嫋嫋。
水汽彌漫。直溫心脾。
他又轉身,朝郭白衣和徐文若近前走去。皆給他們卮中滿了一卮。
當是時,茶香滿室,紅燭之下。
公子無雙。
蘇淩自己滿了一卮,遂將那青銅小壺朝旁邊隨意一擲。
端起那卮茶,緩緩走到正廳門前,半倚門框。
驀然抬頭,朗目朝著蒼穹望去。
這般看了一會兒,方回頭喚道:“諸位,可來一觀蒼穹!”
蕭元徹聞言,手擎茶卮,緩步而來。
與蘇淩並肩而立。
抬首望天。
郭白衣、徐文若皆心念大動,隨後跟至。
眾人眼中。
蒼穹墨雲,翻滾變幻。
其勢赫赫,其威凜凜。
風起樹搖,風雲浩蕩。
蘇淩神情中豪邁之意更勝,忽的朗聲出言道:“上古有龍,其軀能大能小,其勢能升能隱;大則興雲吐霧,小則隱介藏形;升則飛騰於宇宙之間,隱則潛伏於波濤之內。龍之為物,可比世之英雄。夫英雄者,胸懷大誌,腹有良謀,有包藏宇宙之機,吞吐天地之誌者也。”
他驀地一指著蒼穹幻雲。
朝著蕭元徹一躬道:“由此,當今天下,可當英雄者唯蕭司空一人罷了!”
轟隆隆——
不知為何,這冬日寒夜,竟響起一聲震雷。
四方大震,聲威赫赫!
蕭元徹仰天大笑,笑聲直透雲霄。
身後郭白衣、徐文若皆望著蒼穹,眼中滿是敬畏凜然。
眾人又在門前站了片刻,蘇淩隻覺冷氣襲來,竟再次猛烈的咳嗽起來。
蕭元徹眼中率滿是關切之意,忽的將身後大氅解下,親手披在蘇淩身上道:“蘇淩,咱們進屋去!要是你被這冷風吹個三長兩短,我蕭元徹可要打上天宮,給你討要個說法了!”
郭白衣和徐文若眼中精芒閃動,心中著實更對蕭蘇二人看得不透徹了。
前番司空賜衣者,可是四公子蕭倉舒......
眾人再次重新坐定。
蕭元徹這才又道:“蘇小兄弟,這番話雖有些過譽了,不過你這番論斷,卻也一針見血,針砭當下各路豪傑,說的頗為恰當!”
話鋒一轉,蕭元徹又道:“隻是,話雖如此,然那些人鬨將起來,卻也著實讓人討厭。”
郭白衣和徐文若也笑吟吟的看著蘇淩,好話說了一大車,且看蘇淩到底如何獻策。
蘇淩似乎早有計較,淡笑道:“若不想讓其胡鬨,卻有一策。隻需天子三詔即可。”
蕭元徹目光微眯,若有所思道:“哪三詔?”
“其一,可先讓天子下明詔,言說那衣帶血詔係董祀等人偽造,以圖禍亂朝廷,圖謀不軌,即刻處斬!”蘇淩一字一頓。
他那手段,對董祀等人毫不留情麵。
蘇淩心中知道,不是他想殺人,蕭元徹這人,殺伐決斷,自己就算不說,想那蕭元徹心中,這些人怕早已是死人了。
自己若不這般說,怕是自己也必會被他見疑。
蕭元徹點點頭道:“不錯,那另外兩詔呢?”
蘇淩又道:“其二,以天子名義再下明詔,隻說當今朝局風氣不正,宵小之徒妄評之風太甚,故設司禮大卿一人,由大鴻臚孔鶴臣充任,位同一品,糾察風氣,論道正聽。”
郭白衣心中不解,方出言道:“那孔鶴臣本就是清流,為何還要給他增加權柄?”
隻是那徐文若卻聽出了蘇淩話中的文章,心中不免更是五味雜陳。默然不語。
蕭元徹淡淡一笑,也不反駁道:“那第三詔呢?”
蘇淩笑道:“最後這明詔:司空蕭元徹,此事雖無錯責,但卻因你而起,位居司空有失察之罪,好在及時平亂,然功不抵過,罰奉半年!”
他這第三詔說完,眾人加上這蕭元徹皆不由得啞然失笑。
蘇淩朝蕭元徹前探了探身子,低聲道:“如此三詔下了,蕭老哥無非少幾兩銀錢,但在那些清流人士裡,也算治了你的罪。再一個那孔鶴臣當了這官,首先要把天子的詔諭視為正統,那董承等人的衣帶詔已然被天子否了,他還能拿著這個做文章?更何況,蕭老哥可是奉天子以令不臣啊!那孔老倌指定老老實實察查風氣去了。朝廷清流首領已然如此,那些搖旗者金禕、韋晃之輩更是不在話下。”
徐文若聽完蘇淩這話,暗道蘇淩還算有良知,沒有詰難天子,反倒是不動聲色間將天子開脫出來,不等蕭元徹表態,站起身來道:“蘇公子此計,可行!臣附議!”
說著一拉郭白衣。
郭白衣怎能不知徐文若如何想,也站起來道:“臣,亦附議!”
蕭元徹想了想,笑吟吟點點頭道:“大善!大善!蘇小兄弟這計策果真是好!白衣,記下來,就這樣做!”
蘇淩方鬆了口氣。
忽見蕭元徹眼神閃動,看了一眼徐文若道:“那董後,如何處置?聽宮中太醫說,她已身懷有孕。”
說罷,眼神回轉,似乎若有所思的看著蘇淩。
蘇淩心中一顫,不動聲色道:“不過是一妃子罷了,女流之輩,如何處置豈不更是容易。”
蕭元徹這才滿意的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