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司空府。
蕭元徹和郭白衣、徐文若一同返回。
很有默契的是,郭白衣和徐文若都未曾離開,他們知道,蕭元徹接下來定然會有吩咐。
如今便是緊要時刻。
雖然已經知道了董祀他們的圖謀,然而他們何時行事,卻還難以確定。
董祀畢竟是一朝國丈,更是大晉的車騎將軍。
再加上朝中的射聲校尉、偏將軍和中散大夫。這股勢力,也是不容小覷。
更何況還有沙涼馬珣章、前將軍劉玄漢、渤海侯大將軍沈濟舟在外以為臂助。
由不得蕭元徹他們好好商議一番。稍有差池,可能最後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雖然蕭元徹占了先機,知道了他們的圖謀,隻是,隻要不是十成勝算,蕭元徹的性格,還是要謹慎對待的。
否則他也不可能這麼多年立於不敗之地。
深夜十分,天更冷了。
就算有炭火盆,盆中的爐火正旺。
郭白衣還是有些受不了,臉色刷白,不時的咳嗽著。
蕭元徹關切的看了看郭白衣方道:“大體的謀劃,蘇淩那小子已然說了個七七八八,白衣不如就先回去吧。”
郭白衣連忙擺手,咳了一會兒方道:“茲事體大,白衣便是回去,心中也著實放心不下。有熱茶,白衣喝上一口,暖和暖和便好。”
蕭元徹點點頭,忙讓人上了熱茶。蕭元徹三人喝了。
郭白衣的臉色方稍有好轉。
蕭元徹回想著在蘇淩不好堂發生的事情,還有蘇淩的言談舉止,怔怔的出了會兒神,方道:“蘇淩此子,二位以為如何?”
徐文若點點頭道:“步步謀劃,心思縝密。可堪大用。”
郭白衣也是滿臉感歎的神色,忽的朝蕭元徹一躬道:“大兄,我有一言,請大兄務必認真聽了。”
他未喚蕭元徹為主公,卻滿含私人情感的喚了聲大兄。
蕭元徹心中一震,神色一肅道:“白衣有什麼話,隻管講來!”
郭白衣道:“白衣年少時,便多行荒唐事,留戀風月場,閒時更是架鷹鬥犬,本想著就此荒唐度過一生罷了!無他,這亂世吃人,白衣空有一腔熱血,卻無處施展!大兄不以弟卑鄙,更不屑攻訐弟不肖之言,慧眼拔弟於芸芸眾生之中。弟每每思之,無不感念大兄知遇之恩,敢不效死,以報大兄相知之萬一也!”
言到此處,郭白衣更是咳聲連連,肩膀都有些抖動了。
蕭元徹心中如潮如濤,忙將郭白衣的手握住。
觸手之間,滿手冰涼。
竟毫無半分暖意。
蕭元徹顫聲道:“白衣何必談這陳年往事?我亦知弟心中所圖哦,與我當共赴之。”
郭白衣一擺手,淡笑道:“人言我郭白衣好女色,私德更是不堪,隻有兄明白我,這世間若活的太過清醒,當該有多痛苦?弟隻有醉吾身,愚吾心,每日混混沌沌,方有一絲的暢快!”
郭白衣說到此處,眼中早有點點淚光。
他低低喘息了一陣,方又道:“酒穿腸,色刮骨!弟如今隻剩一副破爛皮囊。隻是兄之大業未竟,弟方提著一口氣,在兄之左右,熬心血、畫計謀。恍恍近十年矣,如今弟深感身體大不如前。怕是大限將至矣!”
蕭元徹聞言,心中悲傷,使勁握了握郭白衣的手道:“弟怎麼如此說話。不過是些小疾,怎麼能到那種地步?兄這裡有名醫,若他們不中用,還有......還有蘇淩,便是蘇淩不行,他還有師父張神農,到時兄親自去請!弟莫要自己先失了精氣神方好啊!”
郭白衣緩緩一搖頭道:“弟這番話其實早就想說,隻是怕大兄以我為念,憂慮傷身。我這身子,隻有我最清楚。雖不至於立時就死,怕也捱不過兩年穀熟啊!隻是,白衣此生多放任,死便死矣,何須懼怕?隻是,每每思之,若我去了,兄身旁再無知心之人,煢煢孑立,甚為淒涼。我心中便愁腸百轉、慟痛戚戚也!而今,弟終於可以安心了!”
蕭元徹驀地顫聲道:“白衣啊!白衣!兄離不開你啊!”
郭白衣緩緩道:“君臣知遇,乃是弟平生所望,如今,真就立時就死,弟亦甘心!今日弟更是找到了弟死後繼之才也!甚慰!甚慰!”
蕭元徹顫聲道:“白衣.......你在兄心中,無可替代!”
郭白衣忽的顫顫巍巍起身朗聲道:“兄愛惜之意,弟無以為報,今日弟便把話言明,真若哪日弟舍兄而去,代弟者,蘇淩當仁不讓!兄定要聽之、信之、任之!就如兄與弟一同也!”
言訖,郭白衣竟驀地伏於地上,雙肩顫抖,清淚滿眼。
蕭元徹聞言,也是摧心斷腸。忙將郭白衣攙扶起來,語重心長道:“白衣,兄記下了,無論如何,兄必招蘇淩所用!”
徐文若也被郭白衣這番話觸動,眼中淚光閃閃,說不清楚自己是感歎還是悲傷。
蕭元徹轉身,朝屋外朗聲道:“擂鼓,聚將!”
......
翌日。
冷風似乎比昨日更大更冷了些。
龍台的天氣陰冷潮濕,更讓人覺著難受。
不好堂生意不是很好,蘇淩索性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回到內室,抱著炭火盆不撒手。
饒是如此,還是不住的咳嗽,更是鼻涕眼淚一大把。
莫非我真就中招了?
你仙人板板的——浮沉子!你這幾日死哪裡去了!你要真就吹燈拔蠟了,再過一個月那望仙丹我找誰要去?
一天過去,整個龍台依然安然無事。
蘇淩暗自計較,看來董祀和蕭元徹不約而同的選擇按兵不動。
隻是風雨,早晚將至。
天色剛黑,後門便有人來了。
杜恒開門,卻見伯寧身穿官服,腰懸細劍,站在那裡。
蘇淩忙走過去,打了招呼。
伯寧似乎刻意的跟蘇淩保持著距離,不近不遠的淡淡一笑道:“蘇公子,暗影司地牢已經準備停當,若公子無事,伯寧陪公子走一趟如何?”
蘇淩點點頭,披了貂裘領的大氅,腰間藏了短匕,這才跟伯寧去了。
剛走到外麵,便見一乘小轎,旁邊有四個穿著與伯寧大體相近的人守在那裡。
伯寧淡淡道:“蘇公子不必見疑,這四位乃是暗影司的兄弟。暗影司畢竟是個秘密所在。隻能委屈一下蘇公子了。”
說著手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條黑色麻布。
蘇淩先是一怔,隨即點頭道:“公事公辦!伯寧大人請便!”
伯寧這才點了點頭,親自走到蘇淩身邊,用那黑色麻布將蘇淩的雙眼蒙了個風雨不透。這才朗聲道:“扶蘇公子上轎。”
蘇淩在四個暗影司人的攙扶下,上了轎中坐好。
忽的感覺身體向上一抬。又有腳步聲傳來。料想是轎子動了。
伯寧轉身上馬,輕喝一聲道:“走!”
蘇淩坐在轎中,眼前一片漆黑。
說實話,他十分不喜歡這種被蒙了雙眼的感覺。
他總覺得自己被人束縛,命運都交到彆人的手中了。
轎聲吱呀輕響。夾雜著極其輕微的腳步和馬蹄聲音。蘇淩料想他們走的路極為偏僻,否則則他也不可能聽不到除這之外的其他聲響。
不知這般走了多久。蘇淩眼前一片黑暗,有時更覺得身體左右驀地傾斜,然後又正了回去。
宛如大海孤舟,飄搖不定。
想來是拐了不知道多少個岔路所致吧。
冷風瑟瑟,從轎簾的縫隙之處擠進來,蘇淩越坐越覺得冷氣逼人,他不由得搓著自己的雙手。
耳邊冷風呼嘯,除此之外再無其他聲響。
仿佛這路長漫漫,沒有儘頭一般。
終於不知過了多久,蘇淩覺得身體輕輕向下一墜,又聽咯吱一聲,轎落塵埃。
不消片刻,蘇淩眼前一亮,光芒照射,蘇淩覺得眼睛都似乎有些灼痛。
他閉了會兒眼,這才緩緩睜開。
卻見伯寧手中拿著那黑色麻布,正淡笑著看著他。
伯寧見他睜開了眼,這才道:“蘇公子,這裡便到了。”
蘇淩睜眼看去,卻有些奇怪的咦了一聲。
這裡不知是哪家飯館的正廳。正廳雖不大,但也裝飾的頗為上心,櫃台壁畫,紅蠟銅台。
更有十數張桌椅板凳排列。櫃台上還有十數壇未開封的陳年老酒。
這分明就是飯館嘛。
蘇淩不解的出言道:“伯寧大人可是先要請蘇某吃飯不成?”
伯寧哈哈一笑道:“這是掩人耳目的障眼法,蘇公子不必多疑,隨我來。”
蘇淩跟在伯寧身後,那四名暗影司的人也跟了過去。
但見伯寧來到櫃台旁,伸出兩隻手扣住櫃台上的一壇老酒陶罐,稍微一用力。
隻聽得吱吱呀呀的聲音響起。
那櫃台驀地朝兩邊緩緩開了。
蘇淩眼前,一個黑乎乎,深不見底的大洞,映入眼簾。
伯寧一指那黑乎乎的大洞道:“從這裡下去,便是暗影司的地下大牢了。”
蘇淩正自不解,該如何下去,卻見伯寧朝那四人道:“飛簽!”
早有人遞來一物。
蘇淩細細觀詳,竟然是個長著尖喙的小雀。
小雀應是特殊的木質所做,雀眼微閉,兩隻翅膀栩栩如生得伏在身上,上麵更是精細雕琢了一毛一羽。
但見伯寧輕輕的在小雀的左腿之上撥動了幾下。
那小雀原本微閉的雀眼,忽的張開,仿佛頃刻間有了生機。
伯寧將那小雀托在掌心,朝著那黑呼呼的地洞一送。
那小雀原本伏在身上的翅膀,竟忽的撲棱撲棱的動了,在黑洞上方盤旋一下,朝著黑洞俯衝下去。
蘇淩讚歎道:“好機巧!”
伯寧淡淡笑道:“司空手下有個匠作令名馬雋,總是喜歡搗鼓些小玩意。這個小雀算是他的把戲,大的如澆灌田梗的十二翻水車,更是農具中的利器啊!”
過不多時,忽的聽到接連不斷的吱吱呀呀響聲,更有鏈條碰撞的聲響,自地底由遠及近,由上而下傳來。
最後隨著這聲音越來越大,蘇淩眼中出現了一個木台,那木台從下麵直升上來,正好與洞口齊平。
這才咣當一聲,聲響消散,那木台穩穩的停在洞口處。
木台不大,可站兩人。
伯寧當先跨了上去道:“蘇先生隨我前來,這四個弟兄,坐下一趟。”
我去......升降梯?
蘇淩饒有興趣的站了上去。
剛剛站定,那吱呀聲音又起,載著蘇淩和伯寧緩緩朝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