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馬鳴風蕭蕭,少年正揚刀 第四百三十八章 弈棋,弈人,弈天下之局(1 / 2)

今晚的夜色無星無月,灞城和圍在灞城外的劉玄漢的營帳就如蟄伏在黑暗中的兩頭怪獸,一旦誰不小心驚擾了它們,它們便會張開血盆大口,撕裂吞噬著人們的生命。

灞城以城高防固著稱,這裡是蕭元徹的軍事重地,蕭元徹的軍事器械,重兵將士和糧草輜重均屯於此處。從某些方麵來說,灞城的重要程度甚至還高於大晉京都龍台。

灞城的北門,巍峨的城牆高聳入雲,仿佛連接著蒼穹的黑暗。

其上有一寬大的城樓樓殿,似乎閃著微不可見的點點燈火。遠遠的極目望去,就好像遙遠的深黑色蒼穹之上,閃著微光的星辰。

大殿空曠無人,除了大柱之上點著的兩盞長明燈,再無亮色。昏暗的燈光,照著周遭,大殿之內昏暗和微亮交錯,更顯得寂寥。

大殿最深處,有一座高台,高台上放著兩把木幾,木幾之間放著一盞小桌,小桌之上正擺著一個棋盤,其上黑白兩色交錯排列,幾乎下滿了棋子。

棋盤的旁邊,一盞小蠟燈,不多不少地正好照亮了整個棋盤。

一左一右,各坐定了一個人,左側那位,上了些年歲,臉上已然有了皺紋,一身文士打扮,帶著軟巾,左手執著一把羽扇,偶爾地輕搖幾下,聊勝於無。

他並未看棋盤,隻是淡淡笑著,看著對麵的那個年輕人。

他對麵的年輕人,長得白淨麵皮,朗目如星,鼻直口方,頗有一番俊逸。

他手中執了一枚白棋子,正自眉頭緊蹙,不知道該如何落子。

終是他歎了口氣,搖頭道:“父親棋力非兒所能及也,兒終是不能勝啊......”

說著,他倒有幾分沮喪,投子認負。

這中年文士正是大晉中書令君——徐文若,而那年輕人,卻是徐文若的長子——徐顗。

徐顗是龍台大族中較為出類拔萃的公子,頗有才情,又擅詩賦,加上徐家家風頗正,這徐顗不過弱冠已然名滿京都。

初時,徐顗與大鴻臚孔鶴臣之子孔溪儼,先大太尉楊文先之子楊恕祖,禦史中丞吳玠之子吳植,以及丞相蕭元徹之子蕭思舒並稱京都五駿。

京都做學問的後生,若論才華,無出其右也。

隻是,徐顗少年成名,閱曆到底不足,加上年少,心性不穩,多少有些自傲。徐文若雖多有勸教,徐顗仍不以為然。

直到龍煌詩會,蘇淩風花雪月四詩冠絕天下,徐顗才知天下間自己不如者多也。

遂閉門謝客,發奮苦讀,無論韜略論述,大儒經典,兵法戰策,皆廣為涉獵。

今次徐文若奉命與蕭箋舒同守灞城,也將徐顗帶在身前,一為曆練,二為考教。

徐文若見他投子認負,嗬嗬一笑道:“顗兒啊,你可知你為何總是勝不了我呢?”

徐顗搖搖頭道:“孩兒也疑惑,明明用了全力,卻總是到最後不能取勝......”

徐文若略微的點了點頭,忽的抬頭朝著遠處的大殿木窗外的天空看去,看了幾眼方道:“顗兒,現在是幾時了......”

徐顗忙道:“子時初刻了......”

“哦!”徐文若重重的點了點頭,似有所指道:“到時辰了,顗兒,去將這大殿內的所有窗戶全都打開。”

徐顗雖然不解父親何意,卻不敢忤逆,遂站起身來,將這大殿的所有窗戶全部都打開,方又返回坐好。

外麵的風不算很大,吹進大殿之中,燭光搖曳。

徐顗終是忍不住問道:“父親,是有些熱了麼?為何要將所有的窗子都打開呢?”

徐文若輕撚頜下須髯,淡淡道:“聽得清楚些......”

徐顗心中暗想,外麵異常安靜,除了風聲,再無其他,父親這是要聽什麼。

他剛想開口詢問,卻見徐文若忽的又道:“咱們繼續說一說,你覺得你為何在下棋上勝不過我呢?”

“這......孩兒不明白,我與父親已然下了三局,每一局起初我都是占儘先機,殺招頻出,更是逼得父親您步步後退,您這黑子幾乎全部退守棋盤的一角之內,隻能靠著父親您的經驗同孩兒周旋......好幾次,孩兒都覺得勝券在握了。可是,到最後......”

徐文若淡淡笑道:“可是到最後,我那黑子反守為攻,將你白棋所占之地,全數拿了回來,你雖然拚儘全力想要和我展開對攻,卻發現你根本組織不起來進攻,就算你用儘全部殺招,都被為父化解於無形了,是也不是?”

徐顗重重點頭道:“不錯,孩兒也不知道為什麼,越往後下,孩兒看似淩厲的棋路,卻越發顯得疲軟不堪。”

徐文若一笑,緩緩道:“不奇怪,孩兒可聽過這下棋,便如經營人生啊?”

徐顗先是一怔,隨即點點頭道:“雖是聽過,但領悟總是有限......”

徐文若點點頭道:“假如......這棋局便是如今之大晉的局勢,而你我則是大晉一方豪傑,咱們手中小小的黑子和白子,皆是你我之間所有的身家和底牌,如此來看,孩兒可懂些什麼了麼?”

徐顗聞言,注視著棋盤,沉思不語。

半晌,徐文若方道:“你之棋路招數,初時便殺機儘顯,鋒芒畢露。一時之間,無可爭鋒也。恰如如今之沈濟舟,前些年之沈濟高,已成塚中枯骨之王熙也。此三人最初之時也是占儘先機,天下各處豪傑無不避其鋒芒。那王熙猖狂到甚至能夠廢立天子,那沈濟高更是稱帝於淮南,還有這沈濟舟,天下共占五州之地,整個大晉北部,幾乎全在他的囊中。這不就是跟你最初那白子的狀況差不多麼......”

徐顗聞言,緩緩點頭道:“父親如此說,確實如此......”

徐文若又緩緩道:“反觀為父的棋路,最初之時,便如丞相少時,屢戰屢敗,最終近據一郡之地也......”

徐顗注意聽著,眼中流光閃動。

“可是越往後,便會發覺,你再也形成不了有威脅的進攻了,不僅如此,我之黑子更是將你白子步步蠶食。兒啊,想一想蕭丞相,是不是就是這樣一步步走到了現在?”徐文若循循善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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