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白衣的聲音並不大,但是那些蕭元徹的將領就在近前,聽了個真而切真,除了黃奎甲不明白他們究竟說的是什麼意思之外,其他得到將領可是都心知肚明。
天門關久攻不下,除了蕭元徹自己並不想動真格的原因,也有這天門關地勢險要,易守難攻的原因,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蕭元徹已經做出決定,下定決心要全力攻打天門關後,天門關從未有過的頑強抵抗,拚死搏鬥,這才是天門關的守軍犯下的最大的錯誤,他們觸怒了蕭元徹,也讓蕭元徹覺得自己在陰溝裡翻了船,威嚴掃地。
若是以後遇到的每處關隘城池,都如這般,那蕭元徹的威名何在,蕭元徹戰無不勝攻無不取的神話將徹頭徹尾地打破。
觸怒一個上位者,最終的代價便是血流成河,橫屍遍野。
他們在選擇抵抗的那一刻,就應該做好了麵對最後被屠城的準備。
雖然,蕭元徹不愛麵子,甚至自汙那是他的性格,但這些是對自己人和他自己的,自己人觸怒他,他可以不計較自己失了麵子,自己做些荒唐事自汙,那是他自己的事情。
可是,敵人......絕對不行!
這些將領也終於明白了蕭元徹的心思,原來他們的主公要屠城啊!
對於屠城這件事,蕭元徹陣中的絕大部分將領還是十分擁護的,甚至願意帶頭去乾。
他們是將領,多年的戰場拚殺,讓他們練就了刻進骨子裡的屠戮和嗜血,看到那些人倒在自己的屠刀之下,那些敵人受儘侮辱,掙紮絕望的樣子,他們內心原始的欲望,才能得到最大的滿足。
夏元讓、夏元謙、蕭氏二將、於白河、李曼典等等將領,那是從心往外絕對的讚成,而且將是揮動屠刀最有力的支持者和狂熱者。
至於黃奎甲,本身就對生命沒有什麼敬畏,主公讓殺誰,那就殺誰唄,反正沈濟舟渤海的人,都不是什麼好鳥......
從本質上看,黃奎甲和他們之間還是有區彆的,但是,最後的結果,還是殊途同歸。
然而,張士佑、張蹈逸、徐白明和臧宣霸卻是想得不同。
這四個人並不想讓蕭元徹在攻破天門關後下令屠城,但是他們的不想讓蕭元徹下令屠城的原因卻也各不相同。
總體來講,張士佑和徐白明反對屠城的原因,大體上是一樣的。
這兩個人是大晉出了名的儒將,儒將者皆有單獨領兵作戰的能力,所以,便超越了為將的範疇,更多的時候可以用帥才來形容。
他們熟讀兵法,胸有韜略,完全不是那些莽夫可比的,莽夫可為將,一輩子也成不了帥,而他們卻完全可以勝任。
他們眼界開闊,對敵人不留情麵,上陣殺敵也是悍勇無比,可是,敵人是敵人,死在戰場上是他們死得其所,更是他們為軍人的使命。
但百姓卻隻是百姓,百姓與職業軍人這兩者在張士佑和徐白明這樣的人眼中心中,是斷斷不能混為一談的。
所以,真正的軍人,殺死的是強勁的敵人,隻有這樣才能用敵人的熱血滿足他們的快感。
而百姓手無寸鐵,如果征服靠屠城,那在他們的眼中,那便與亂兵無疑......
所以,整個蕭元徹陣營之中,若要查看他麾下將領的經曆的話,張士佑和徐白明是為數不多的,從未有過屠城記錄的將領。
便是蕭元徹下令如此做了,他們也會約束自己的士卒,決不能濫殺,至於其他的將領,和其他的兵卒,他們沒有辦法控製......
不僅如此,張士佑和徐白明,還有一些充任這些大將的副將,諸如郝文昭、當年協助蘇淩攻殺文良的郭韶,以及身死已久的韓之浩等人,都是反對屠
城的一派。
由於近些年大晉暗中亂局沒有本質的改變,但從表麵之上無論哪方勢力都還是共尊劉端為九五至尊的,所以,蕭元徹如今出兵多以天子之名,而伐不臣。所以,蕭元徹在張士佑和徐白明的規勸下,還有在出兵之名的限製下,才漸漸地少有屠城之舉。
然而,今日,天門關的將士的血腥,徹底的激怒了蕭元徹。多年前放下的屠城屠刀,今日,蕭元徹卻從來沒有過的,想要堅定的舉過頭頂!
年歲久了,是不是世人都已經忘記了,我蕭元徹並非什麼仁慈迂腐之主,我蕭元徹永遠都是那個殺伐鐵血的——梟雄!
今日郭白衣雖然最初未跟隨大軍前往戰場,但是戰場的整個過程,郭白衣在中軍大帳中,從那些不斷飛奔來回的斥候嘴裡和情報中,了解得一清二楚。
他明白,天門關的戰事不順利,自己主公的大軍,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抵抗,小小的天門關已經讓蕭元徹的步軍損失慘重了。
更何況,這還隻是一個隻有區區萬人的小小關隘!
所以,郭白衣斷定蕭元徹必然會在拿下天門關之後,選擇屠城和殺戮,以發泄心中萬丈的怒火。
所以,郭白衣才會不顧天寒地凍,冷雨刺骨,冒著傾天大雨,命人推了小車,來到兩軍陣前。
一則,規勸主公,斷了他屠城的念想,二則,也的確隻有放棄屠城,才能從內部瓦解這些鐵血的守城敵軍的意誌和凝聚力。
此之謂,攻心為上。
見蕭元徹遲遲不願意開口表態,張士佑驀地翻身下馬,單膝跪在滿是泥濘和汙水的地上,抱拳道:「主公!......末將以為郭祭酒所言極是......主公三思!......」
他這句話說得很巧妙,他刻意的避開了屠城這兩個字,畢竟無論是郭白衣方才那番話裡,還是久久不語的蕭元徹,他們都沒有明確的說出,攻下天門關之後,必定屠城。
然而,蕭元徹似乎恍若未聞,他甚至連看都沒看張士佑一眼。
而且,依舊保持著那樣陰沉的神色,一語不發。
張蹈逸心中也是一顫。
他是降將,他為渤海效力了十年之久對渤海的一草一木都有深刻的感情,更彆說渤海的百姓了。
他投降蕭元徹,的的確確是認為得遇明主。
但是自己心目中的明主,真的要屠戮自己有著深刻感情的渤海百姓。
這是他張蹈逸不能接受的,也是他張蹈逸絕對不願意看到的。
他要阻止,不惜一切代價地阻止。
他和臧宣霸對視了一眼,臧宣霸明白張蹈逸要做什麼,但是,臧宣霸卻退卻了。
他比張蹈逸,惜命。
所以,臧宣霸緩緩的低下頭去,朝著張蹈逸不動聲色的搖了搖頭。
他的意思是,這件事不是你我能夠插手的,我勸你還是不要管了,你要明白這件事你牽扯進去的後果!
可是,張蹈逸卻沒有聽從,也未想過聽從。
但見張蹈逸也翻身下馬,並肩與張士佑跪在一起,抱拳懇求道:「請主公三思......」
這次,蕭元徹終於沒有再沉默了,他緩緩的回頭,看著跪在地上的張士佑,然後又轉頭看向張蹈逸,再不移開眼神。
張蹈逸雖然心中一凜,卻還是沒有退縮,抱拳拱手,腰板筆直。
「你們兩個........可是我的謀士?」蕭元徹聲音緩慢而冰冷。
「我們......不是!」兩個人聞言,低低的說道,隨即低頭不再說話。
「不是啊?我還以為,你們兩個一個是我的長史,一個是我的司馬呢......
既然不是我的謀士......什麼時候輪到你們對如何用計說話了.......嗯?」蕭元徹的聲音平靜,語氣很輕,可是,聽在兩人的耳中,卻是如刀如劍。
「越權多言.......不思本職,該當何罪啊......」蕭元徹輕描淡寫地說道。
「末將......」兩人身體一顫,說不出話來。
郭白衣剛想說話,蕭元徹卻一擺手道:「白衣啊......兩軍陣前,處置將領......你就不要操心了......」
郭白衣一怔,未等郭白衣出言,蕭元徹緩緩地朝著其他將領近前走過去,沉聲道:「你們呢......都是將領.....身為將領,就隻有執行主帥的命令,至於如何打,用什麼計策......不是你們該操心的.......記住了麼!?」
「喏——」眾將領皆神情一凜,皆在馬上拱手應諾。
雨越下越大,仿佛蕭元徹和郭白衣之間,蕭元徹和張蹈逸合張士佑之間,形成了一道水幕隔簾,蕭元徹的身形,越發的看不清晰了。
「張士佑......罰奉一年......免領軍將領一職,其職位和本部人馬,仍有其暫代,以觀後效!......」蕭元徹一字一頓道。
「張蹈逸......免去其領軍都尉之職,大軍攻下天門關後,領派他人與臧宣霸一同領兵攻打攻伐濟州,張蹈逸以校尉之職,留大軍聽用!......」蕭元徹聲音低沉,不容置疑道。
張蹈逸身軀一顫,這下可好,自己勸諫的目的沒有達到,反而原本獨領一軍攻伐濟州的既定人選也失去了資格。
「喏.......」張蹈逸緩緩地低頭,顫聲應諾。
蕭元徹這才轉頭看向郭白衣,陰沉的臉色終於恢複如常,仿佛什麼事情都未發生,笑吟吟道:「白衣啊......你方才不是說,還有一策......我不說話,可是一直都等著呢......你怎麼遲遲不開口呢?......」
郭白衣聞言,心中一陣歎息,他已經明白了蕭元徹的意思。
不屠城,是不可能的。
「主公......白衣的另一冊,需要耐心等待時機,時機未到,不能明說......」郭白衣緩緩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