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繼續下棋,直到聖上麵露疲色,褚禎和陸遠才一同退下。
從深宮到宮門,似乎有走不完的路,陸遠平靜地與褚禎同行,時刻慢他半步。
“陸大人,不必如此拘禮。”褚禎無奈。
陸遠垂眸:“都是卑職分內之事。”
褚禎笑笑,視線又落在他手背的疤上,半晌突然道:“孤記得大人前些年總是受傷,聖上便著太醫院研製半年之久,為大人研製出了上好的傷藥,連陳年舊疤都能消了,為何還留著這道疤痕?”
“傷藥珍貴,小傷不必用。”陸遠淡淡道。
褚禎含笑:“是不必用,還是不舍讓疤痕消失?”
陸遠眼神一暗,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這道疤縫得實在不算好,想來那小大夫也不知道吧。”褚禎眼底笑意更深。
兩人很快便走進了長長的宮道,四周一個人都沒有。陸遠停下腳步,沉默地與他對視,褚禎眼底的笑意漸漸消失,也變得嚴肅起來。
“周勵文貪墨一事,想來是殿下傳出的吧,”陸遠平靜地看著他,“卑職替輕語謝過殿下。”
褚禎垂下眼眸:“我幫她,是因為將她當朋友,並非要利用她什麼。”
“如此最好。”陸遠眼底閃過一絲鬱色。
褚禎抿了抿唇,重新看向他:“孤今日想同大人說的,並非這件事。”
“你想讓我欺瞞聖上?”陸遠直接問,等於直白地告訴他,自己已經查出遇刺一事是他的苦肉計了。
褚禎苦笑一聲:“果然什麼都瞞不住陸大人。”
“這個忙,卑職怕是不能幫了,也請殿下日後離她遠些,最好不要再見她。”陸遠說完,轉身朝前走去。
“周家是褚贏的親外家,若褚贏將來登基,周家即便今日落魄,將來也一定得勢,你猜最先倒黴的會是誰?”褚禎突然問。
陸遠再次停下腳步。
褚禎走上前來:“想來你也是知道這一點,剛剛才沒在父皇麵前拆穿孤吧?”
“殿下想多了,卑職隻是證據還不充裕。”陸遠淡淡道。
褚禎歎了聲氣:“孤並不想爭這個皇位,可若皇兄將來登基,定然不會放過孤,孤不得不爭。還請陸大人出手相助,哪怕隻有這一次。”
陸遠聞言沉默許久,最後麵無表情地一個人離開了。
褚禎目送他的背影消失,默默鬆了一口氣。
宮門外,李桓來回踱步,他今日沒穿飛魚服,少了一分矜貴,多了一分莽氣,看到陸遠出來後,當即迎了上去:“大人!”
“何事?”陸遠抬眸問。
李桓不好意思地笑笑:“也沒什麼大事,就是想問問大人,簡家大小姐喜歡什麼。”
陸遠眼神一凜:“你問這個做什麼?”
李桓見他誤會,急忙解釋:“卑、卑職沒有彆的意思,就是想去謝謝她幫慢聲……”
“你以何身份謝她?”陸遠又問。
李桓突然啞聲。
陸遠靜了片刻,放緩了神情:“為了簡二著想,你最好還是不要再見她們。”
“可、可是……”李桓一個大男人,突然眼眶一紅,“彆人不理解卑職,大人那麼喜歡簡家大小姐,難道也不理解?”
陸遠沉默一瞬:“與其想這些,不如多建功立業加官進爵,將來成為錦衣衛中那個例外。”
李桓愣了愣,表情逐漸嚴肅:“卑職明白了,”說完停頓一瞬,小聲問,“在建功立業加官進爵之前,卑職能去謝謝簡大小姐嗎?”
“……我替你去。”陸遠說完,便直接走了。
李桓傻了半晌,竟分不清他是為自己著想,還是找借口去見簡家大小姐。
周家的鬨劇已經落幕,可流言卻毫不停歇,當初簡慢聲承受的一切,終於都回到了周音兒身上。
當聽到周家要將周音兒嫁到鄉下姨母家時,簡輕語驚訝:“是嫁過去、還是暫時送去避風頭,你可聽仔細了?這二者可天差地彆,後者還有回來之日,可前者就真的要一輩子留在那裡了。”
“我絕對沒打聽錯,確定是嫁過去,”簡震輕哼一聲,“她那麼壞,名聲又差,京都哪還有人願意娶她,若非周國公府出了很多嫁妝,她姨母家也未必答應。”
簡輕語嘖了一聲:“她爹娘平日看著挺疼惜她,沒想到也會下此狠手。”
“若非太疼惜,她也不會被驕縱成這樣,”簡震一臉嫌棄,“就她還想當皇妃呢,我呸!”
簡輕語好笑地看他一眼,待英兒來喚自己後,便起身要走了。
簡震急忙叫住她:“你去哪?”
“許久沒上街了,去走走,”簡輕語回答,“要一起嗎?”
“……還是不了,我可對那些胭脂水粉不感興趣。”簡震吐槽。
簡輕語揚了揚眉,製止要解釋的英兒,主仆二人便一起走了。
“大小姐怎麼不跟少爺說,您對胭脂水粉也不感興趣呀。”英兒詢問。她們這次出門,分明是為了去逛藥鋪。
簡輕語伸伸懶腰:“因為隻是客氣一下,我才不想帶個小屁孩出門。”
英兒恍然,伸出大拇指:“大小姐高見。”
簡輕語被她逗樂,倆人說說笑笑去了藥鋪,一番挑揀之後,買了一大包東西,簡輕語仍覺失望:“我想要的那些都沒有。”
“姑娘您要的那些藥材實在太貴重,老夫這裡實在沒有啊!”老大夫歎氣。
簡輕語歎了聲氣,跟英兒一人抱一捆沒有切的藥材往外走,走到路邊後停了下來。
“您在此處等著,奴婢叫車夫過來。”英兒說著,便要去接她懷裡的藥材。
簡輕語失笑:“你抱不動的,去吧,我拿著就行。”
英兒隻好點了點頭,扭頭去叫車夫了,簡輕語安靜等在路邊,突然聽到路上傳來一陣馬蹄聲,接著行人紛紛退讓,她抬頭看過去,看到是周國公家的馬車正魚貫而來,足足有十幾輛。
“聽說是送周音兒出城的,這些都是她的嫁妝。”有人議論。
簡輕語心頭一動,好奇地打量這些馬車。
旁邊的人繼續聊天:“隻聽說過下午發殯,還未聽說過下午嫁人的,這周國公是怎麼想的啊?”
“現下隻是將人送過去,過幾日才完婚,如今周音兒的名聲這麼差,周國公怎可能讓她從家中出嫁。”
“原來如此……”
簡輕語聽著眾人說話,安靜等待馬車隊過去,然而在最後一輛馬車經過麵前時,裡頭突然傳出歇斯底裡的淒厲怒吼:“我是大皇子的正妃,你們怎能將我嫁到鄉下,都給我去死!”
話音未落,馬車裡傳出一聲慘叫,下一瞬周音兒從裡頭滾了出來,手中的匕首上滿是鮮血,身上、臉上也一片紅。
她臉頰凹陷眼圈發黑,已經憔悴到了極致,可眼睛卻透著不自然的亮,儼然已經不正常了。她的出現引起百姓們一陣恐慌,簡輕語也嚇了一跳,正要往後退去,便對上了她的視線。
簡輕語心裡咯噔一下,正要扭頭就跑,可身邊亂竄的人太多,不知是誰絆了她一下,害她直接跌坐在地上。
周音兒攥緊了手中匕首,咬牙切齒地盯著她:“簡、輕、語!你去死!”
說完,她怒吼著舉起匕首,朝著簡輕語直直地紮了過去,簡輕語來不及起身,便眼睜睜看著匕首朝自己的心口紮來,一時間心生絕望。
當匕首轉瞬到眼前時,她恐懼地閉上了眼睛,但下一瞬隻感覺臉上一熱,似是濺了什麼熱騰騰的東西,想象中的疼痛卻遲遲沒有到來。
她下意識想看看情況,卻被一隻手捂住了眼睛,徹底擋住了眼前的一切。
“沒事了。”陸遠沉聲道。
簡輕語抖了一下,乖順地點了點頭。
“大小姐!”英兒慘叫一聲撲了過來,想要去扶她,卻被陸遠一個眼神製止。
陸遠麵無表情地把簡輕語扶上馬車,自己也跟了上去,接著便蓋緊了車簾,咬著牙道:“走!”
簡輕語被他的聲音激得一愣,待他的手離開她的眼睛後,她終於重見光明。馬車開始移動,一陣風吹過,將車簾吹起一角,簡輕語看到周音兒瞪大雙眼躺在地上,脖子上一道猙獰的傷口,鮮血正爭前恐後地往外湧,而季陽和李桓站在旁邊,正招呼巡邏的捕快料理屍體。
她眨了一下眼睛,半晌機械地扭頭,然後對上一雙怒氣蓬勃的眼睛,她愣了愣,不懂陸遠為何生氣。
“她要殺你你就任她殺?不會躲開?”他氣惱地問。
簡輕語頓了頓,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陸遠見她這副樣子更加憤怒,正要再加斥責,就看她眼角一耷嘴一撇,嗷一嗓子哭了起來:“我都差點死了,你還凶我?!”
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