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師兄,他的腦回路和大家都不一樣。
他覺得罵不會動的植物,摧殘植物不過癮,還顯得自己像是個傻子自樂。
他非要對方和他過上兩嘴、過上兩招,才能卸了心中的怒氣,於是養了一隻會說人話的鸚鵡。
為了不讓鸚鵡輕易死在他手裡,他還特地給它鍛體。
鍛體極為痛苦,要泡軟泡碎每一寸骨頭,再重新長出鋼筋鐵骨。
聽說當年八哥鍛體之時,邊鍛、邊罵師兄。
整座嗔怒峰都回蕩著它的罵聲,“姓薛的,你這個畜生!沒人心的肮臟玩意兒!”
八哥:雖然我不是人,但他是真的狗!
殘指聽完,似乎是想到了什麼,捂住嘴,低低地笑了起來。
“有意思。”
和光看著他,整個人掩在陰影裡,奇異的笑聲回蕩在幽靜的小巷裡。
他驀地直起腰,扔來一個黑色的包袱,她抬手接住。
很輕,外麵裹著一層黑色油布,簡陋至極。不像是一個金丹修士用的東西,倒像是邊境的貧苦凡人,和光隱隱約約聞到了海腥味,還有一絲淺淡到快消失的血腥味。
他抬起手指,撥了撥原本是唇釘的地方,撥了幾下,才回過神唇釘沒有了。
唇角的傷痕印子,被他撥得越紅了。
他像以往那般邪性地笑笑,眉眼卻罕見的溫柔地彎下去。
“把它拿給觀音禪的禪子。”
觀音禪的禪子,觀邪師叔?
和光心裡有些猶豫,她摩挲著油布的外皮,想要探知裡麵是什麼,裝作不經意地問道:“這是什麼?”
像是什麼文書。
殘指是殺手,她不禁暗中想到,他該不會接了觀邪師叔的任務,想要通過她的手,給觀邪師叔投毒吧。
他了然地笑笑,滿不在乎地道:“滄溟海的海圖。”
聽到這話,和光瞳孔驟然一縮,扭頭四顧,警惕起來。
輕省的油布仿佛變得有千斤重,她恨不得塞進胸腔裡,死死地捂緊,藏起來。
竟然是滄溟海的海圖!
任何戰爭開打前,雙方都要先探地形,探查對方的地形,掩蓋自己的地形。
如今的內陸,不管是完整的地形圖,還是險要重地的地圖,都緊緊地握在七權手中。哪怕天道院打著研究的旗號來討要,也不會輕易給他們看一眼。
滄溟海是海族的地盤,準確來說是蛟族的地盤,人族鮮少踏足。
就算有人進入海族的城市,也隻是最外圍的僅供貿易的城市,從不觸及海族的核心海域,更不用說那無邊黑暗的深海。
滄溟海廣袤無垠,地形複雜,險象環生。
人族至今不知道它有多深,也沒摸清全部的海流旋渦。
七權派出無數密探,損失了無數精英,也隻是在海域外圍試探,從未能深入核心地帶。
滄溟海的海圖,人族不可能測量得出這個玩意兒。
隻有一個可能,這玩意兒本來就是海族的東西,卻被殘指偷了出來。
擁有海圖的隻有可能是蛟族,它肯定隱藏在禁地內,重兵把守。
殘指居然能把它偷出來,還活著回來了,甚至把這玩意兒拱手送給觀邪師叔。
海圖,是打贏戰爭的第一步。
這份貢獻,彆說洗清邪修的汙點,直接進入四大宗門的執法堂核心地位也是足夠的。
殘指,居然就這麼用破舊的油布包裹著,就這麼輕飄飄地扔了過來,仿佛扔過來的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而是一個無人問津的垃圾。
她有點想問他,海圖是怎麼來的?
可是,貨物不問源頭是規則,尤其是這麼重要的東西。
自從拋出海圖,他再也沒有瞧過它一眼,反而戲謔地看著神色緊張的她。
他摸了摸小指的紅線,咧嘴一笑,笑得肆意,笑得猖狂。
“告訴觀邪,欠他的情,殘指還完了。”
她登時想起了觀邪師叔講過的故事。
六十多年前,他在濱海城外救的那個孩子,可是那個孩子沒去無相魔門,頭也不回地去了鬼樊樓。
莫非那個孩子是殘指?
他手上的紅線,確實與觀邪師叔小指上的如出一轍。
他原本可以成為正道修士,在無相魔門擁有大好的前程,可是為了仇恨,卻成為人人喊打的邪修。
她張開嘴,有點想問他後悔嗎。
可是,瞧他笑得一副沒心沒肺的樣,瞧他舉手投足之間恣意張狂的樣子,大抵是不後悔的吧。
殘指拍了拍粘在黑鬥篷上的苔蘚,用手撐住牆壁,緩緩地站直,身形有幾分顫抖。
幾塊苔蘚落在他臉上,他眼睜睜地看著,皺眉眨眨眼,揮手拍掉。
似乎是看見了,卻沒能躲開的樣子。
他抬起眼皮,斜斜地瞥了她一眼,語氣裡帶著笑意。
“和尚,後會有期。”
沒等她回話,他抬手又戴上兜帽,遮住了臉,整個人掩藏在黑鬥篷內,一步、一步地向巷子口走去,小骷髏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
和光看著他,總覺得他的腳步有些虛浮。
黃昏的餘暉灑在他身上,給黑色鬥篷添上了一層暖色。
這時,一陣強風吹過,殘指的身影搖了搖,撐住牆壁才站住。
和光不禁抽了一口冷氣,強風吹開他的鬥篷,露出了僅剩下骨頭的右腿。
這時,她才知道,他取得滄溟海圖的代價。
火中取栗,虎口奪食。
怕是九死一生的過程。
他就靠著這麼一隻殘廢的腳,一步步走到這裡,撐過漫長的時間,再一步步走回去。
她猶豫了一會,想走上前去扶他,至少送到傳送陣。
又一陣風攔住了她,耳畔傳來無奈地歎息聲。
“彆去,這是他自己選擇的路。”
和光心頭一震,這個聲音。
她看向牆角,觀邪師叔的身影現出來。
殘指忽然頓足,握緊拳頭,卻沒有回頭,慢慢地往巷口走去。
他的身後,小骷髏緩緩地轉過身,朝觀邪師叔的方向施了一禮,才跟上去,拖走了餘暉的尾巴。
作者有話要說:八哥:雖然我不是人,但薛孤延是真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