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時攀爬四周的白雲,躍上崖邊,與賀拔勢、賀拔長老兩人一同往外逃。
三人剛入甬道,汙泥水位就高過甬道,倒灌進狹窄的洞中,朝他們疾奔而來。
好不容易竄出甬道,視野驟然開闊,全是些酒池“肉林”。溫泉池下、地麵、角落裡全是囈囈夢語,也不知躺著多少個人。
和光三人本想叫醒眾人,然他們連喘息的時機都沒有,身後的汙泥緊追而來,稍有不慎,就會被吞入腹中。
小池子的酒液早已變成汙泥,滿溢出來,水麵漂浮著一具具不知死活的屍體。
大池子土層嚴固,汙泥漲得慢些,嘩啦嘩啦漫上來,沿途池壁的修士都被拉進去。最上方的一人察覺到異樣,倉皇想逃,然酒氣上腦、四肢遲鈍,被酒池的浪頭拍下去。
三人沿路經過,眼睜睜看著眾人落入池中、陷阱汙泥,而後眼睛爬滿紅血絲,眼神變得凶狠瘋狂,麵目變得猙獰。四肢慌亂揮動,口中胡語,一瞬之間走火入魔。
許多人還沒醒來,還沉淪在欲念的美夢,就此徹底墜入心底最恐懼的心魔之中。
疏狂界酒鬼口中的天國,刹那間墮成地獄,真正成全“醉生夢死”之名。
山壁的碎石支柱砰砰打下,地麵裂開一道道深深的溝壑,身後、池子的汙泥奔騰而來。
三人使出全身勁兒,拚命逃向出口。
前方亮起微光,能看到洞口了。
然而汙泥已經衝到身後,緊貼著她們後背。一波汙泥濺上賀拔長老衣袍,嚇得他連忙割斷那片衣裳。
還剩十尺,汙泥的浪頭已經撲到她們上頭,一旦蓋下來,她們就完了。
和光心下一橫,摸出爆炸符。
賀拔勢瞄到她的動作,驚懼到變聲,“你要乾什麼!”
她左手招出念珠作防護罩,右手把爆炸符往後一拋。
砰——
火光四射,熱浪騰騰。
千鈞一發之際,三人借著爆炸的氣浪衝出洞口。濺來的汙泥悉數被念珠防護罩擋住。
好歹全須全尾地逃了出來。
“咦。”洞口響起驚呼聲。
和光轉頭看去,就見酒山的巡守弟子愈安驚詫不已地看著她們,洞裡汙泥滾滾而來。
她還來不及叫他快逃。黑色的浪頭拍下來,霎那間把他卷了進去。
黑色洪流翻騰而出,高聳山壁震裂塌崩,土地撕裂顫抖。數萬生靈,就此成為洞內掙脫不去的冤靈。
哢——
山壁中央裂開一道垂直的深壑,從山口一直蔓延到山腳,把酒山撕裂成兩半。
緊接著隻聽見一聲驚天動地的呼嘯,山口劇烈顫抖,黑色汙泥噴薄而出,往四麵揚出幾十裡,裹挾數萬痛苦掙紮的修士,轟轟烈烈地墜落而下。
方圓百裡的天,須臾間黑了。
好似暗淡無光的夜空,就這麼掉了下來,砸在地上。
所過之處,山崩地裂,樹木折斷,屋舍坍塌,鳥啼獸吠,慘叫錚鳴,人儘屍浮。
中央城池。
嚴有山看到這一幕,心頭驚駭不已,“那個方向是”
他腦子一片空白,甚至來不及思考,拔腿就要往那兒去,猛地被寧非天拉住。
嚴有山難以抑製地喘氣,話語都錯亂起來,“你拉我乾嘛!你知道那兒是哪兒嗎!酒山裡幾萬個人!甚至有執法堂的前輩”
話還沒說完,山脈般粗壯的黑柱直衝而上,捅入天空。
陰雲滾滾而來,一道道天雷劈向山口。金色絲線般的細雷在陰雲中湧動,劈在黑柱上,無異於蜉蝣撼大樹。
黑柱毫發無傷,魔氣依舊奔騰不息。
天雷不行了!
嚴有山再也按捺不住,打開寧非天的手,招來白雲。剛轉身,又被拽住胳膊。
“你到底想乾什麼!”他忍不住朝寧非天吼。
寧非天的臉色難看至極,一個字一個字好似從喉嚨深處憋出,“來不及了。”
中央城池的地麵也震動起來,地磚翻出,土地裂開,草木顫抖。
不可能,酒山那麼遠,地動怎麼會波及到這兒來!
轟——轟——轟——
一道道黑柱捅入雲天,在四麵八方接連衝出,登時包圍城池。酒神像的巷子、酒樓廢墟、飛舟、碧湖
黑柱曾出現過的地方,時隔多日,再次升起一模一樣的黑柱。
一百零八柱,坐落在疏狂界最繁華最鼎盛的地方,接天連地,聳入雲霄,好似是它們支起這天一般。
狂風乍起,烏雲齊聚而來,凝結在黑柱上方。絲線粗細的天雷打下去,就像給黑柱鑲金邊。黑霧愈加沸騰,無情地嘲笑軟弱無力的天雷。
總總一百零八道黑柱,天雷打不了這麼多。最後一聲天雷轟下,徹底偃旗息鼓,最後一道金線消失在雲中。
烏雲密布,沉沉壓下來,陰雲垂到房頂,倏然推下屋粱的脊獸。
一望過去,視野無儘縮窄。
疏狂界仿佛被壓在黑壓壓的烏雲和皺巴巴的地麵之間,被一百零八道黑柱捅得稀巴爛。涼颼颼的陰風霍然刮過,直直衝進眾人心底。
所有人,無論是執法堂弟子還是平民百姓,都沒見過這天崩地裂一幕。
疏狂界的天道拋棄了他們。
歌舞升平的日常被打破,他們被無情地扔進屍山血海的地獄。
湖心島,扶桑樹,天樞閣。
無讖下意識抓過龜殼銅錢,急急卜算一卦,銅錢湮滅,龜殼崩裂——九死無生
“九死無生!”無讖忙抬頭看向艮目,“前輩”
隻見艮目臉色大變,手指還維持著掐算的姿勢,連聲音都變了,“怎麼會!”
左右兩半臉不約而同地露出一模一樣的神情,難以置信,心灰意冷。無讖沒想到艮目前輩也會露出這般神色,事態真的已經到無可挽救的地步?
湖水儘頭,遲迦陵重重撞開門,一腳深一腳淺,嘩啦嘩啦地踏著湖水過來。
震駭的語氣由遠及近,
“疏狂界的天道歪了!”
此時,萬界飛舟停靠點。
天地異變,諸天萬界的代表驚懼不已,再也待不住。一麵開啟跨界傳送陣,一麵啟動跨界飛舟,匆忙間都要離開。
陣光四射,飛舟悠晃,人流混雜。
秩序井然的代表聚居地,倏地亂了。
和鬱一麵指揮弟子啟陣開船,一麵通過玉牌向九德界彙報,尋求避難歸來的許可。說實話,現在情況這般危急,已經等不到上層施令。
坤輿界飛舟後方,也有一道黑柱,那兒的人早已逃離,形成真空地帶。
和鬱緊緊捏著扇柄,朝弟子大喊,“快點!丟了不重要的東西,人到齊了就行。再快點!”
再也顧不得君子風度,連麵色都變了。
就在這個時候,不遠處突然傳來驚呼聲,眾人臉色大變,倉皇奔逃,看樣子似乎是從坤輿界飛舟的方向逃來的。
和鬱連忙揪住一人,急問:“怎麼了!”
那人神情駭然,胸膛不住地起伏,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清楚,“來了來了!天那些玩意兒來了!”
和鬱沒聽清,還想再問。這人已經害怕到極點地推開他,跌跌撞撞地往前逃。
無數人流穿梭而過,那兒的身影減少,漸漸露出後方來,一道熟悉的身影,黑霧騰騰,麵容猙獰,四肢詭異。
和鬱眯眼一看,心神巨駭,扇子脫手掉落,踩上無數腳印。
竟然是天魔!
不是天問碑秘境的虛像天魔,而是真真正正的天魔!
這玩意兒,到底從哪兒來的!
這時,烏雲又翻滾起來,一重疊高一重。垂落的陰雲就這麼疊上空中,浩浩蕩蕩地往四麵奔騰而去,敞露出一片亮堂的天空。
天色驟然亮了。
和鬱下意識抬頭,但見那澄如明鏡的天上,真的如鏡子般倒影出另一個世界。
無垠黃沙,巍峨王城,星點綠洲,漫天黑霧。
曾經進過天問碑秘境的諸天萬界代表,曾經參悟過世界真相的萬萬疏狂界修士,第一時間都認出來了。
“是魔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