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平時和我聯係的人是機械丸還是與幸吉?”
“……指揮機械丸的與幸吉。”
“你對機械丸的情感也足夠矛盾了。”
確認數據穩定後,帶著夜視鏡的琉璃起身走到角落的衣架旁,穿著全套的防護服,又走了一遍消毒程序。
“對自己的造物感情複雜不是工匠常有的思想嗎?”與幸吉探手搭在琉璃伸出的手臂上,忍下細細密密的痛楚,小心的坐了起來,“而且,什麼叫也,我並沒有其他可以交流感情的談話對象。”
他可是同期中唯一一個男生啊,還是那種非人形態……被疏遠也是理所應當的吧。
確認與幸吉可以獨立坐直後,琉璃放開了支撐他的手臂,再次更換了電極片和針頭的位置。
“我現在不僅脫離了人種,連可交流的活物也不算了嗎?”
渾身繃帶的與幸吉無語的沉默了一秒,斟酌了半天才回答這個突如其來的玩笑:“您下次換個活躍氣氛的方法。”
他接不上來。
“抱歉,”琉璃麵無表情的再度伸出穿著防護服的手臂,幫助與幸吉躺了回去,“隻是,長時間不和人對話會有產生交流障礙的風險。”
琉璃沒有發現與幸吉的主治醫師團隊中有和他關係較好的人,也沒有聽聞與幸吉有固定和人交流的習慣。
所以出於天與束縛研究人的身份,琉璃來時會對被試人員進行簡單的交流測試,來檢查和確認與幸吉的語言邏輯是否出現問題。
“您和他人的交流除了嘴毒和冷漠之外也聽不出其他情緒。”
就算是為了幫助他習慣語言表達,琉璃也不是個好的練習對象。
如果不是他每次談起研究進度和天與束縛時邏輯清晰思維縝密,與幸吉甚至懷疑這個沒什麼表情的人才是有交流障礙的那一個。
大哥彆說二哥。
琉璃沉默了一瞬,隔著手套摁下了休眠倉的幾個按鈕,冷靜的回答:“下次我會讓傑來擔任你的交流練習對象的。”
“您指揮特級來做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真的合適嗎?”
還說沒有把三位特級當仆從。
“不是指揮,也不是無關緊要,”琉璃思考了一會,看著逐漸閉合的休眠倉找到了個還算合適的形容,“隻是我的好友是個關愛學生的好老師。”
夏油傑不會因為琉璃隨口一句話而付諸行動,琉璃也不會因為無關緊要的事情而去拜托夏油傑,他們是對等的,不存在外界傳言的上下關係。
“……我為揣測你們的關係道歉。”
“原諒你。”
琉璃淡漠的抬手開啟供氧按鈕,將那個先進的休眠倉裡亮著的所有微光關閉。
“治療進程會持續一周,但我一周後還能不能來卻不一定了,機械丸能自己處理好嗎?”
隨著休眠倉的沉寂,角落中,一個人形的機器人緩緩亮起,發出了變音後的機械聲:“彆小瞧我。”
這可是屬於他的術式與光明。
“這種時候我是應該回應與幸吉還是回應機械丸?”
琉璃走到角落,將帶著營養液的防護服脫下,甩了甩腦袋,並未立即拿下夜視儀。
操作屏幕的亮光已經被他用遮光布料蓋上了,現在拿下來這個略重的儀器,他就真的隻能靠機械丸的眼睛在黑暗中辨彆方向了。
“怎麼樣都無所謂,”機械丸看了一眼謹慎到連一點光亮都不願意開啟的琉璃,又看了一眼被改裝和升級的休眠艙,“您不用這麼小心翼翼,隻是疼,又不是會死。”
這麼貼心的將所有的光亮遮蔽隻是為了保證他不見光?
……何必呢,那群隻注重資源不在意術師的高專醫療師從未這般細心。
琉璃看了機械丸一眼,冷淡的摘下口罩:“如果有接受更好醫療條件的機會?”
“……就彆讓自己吃虧。”機械丸伸出手,把一個圓形的小號機械遞給了琉璃,“您每次帶來新器材的時候都會這麼說。”
從琉璃第一次見到與幸吉開始,他就未曾停下過對這個天與束縛孩子的救助,換到更適宜的環境,花費巨資提高他所處收容所的醫療水平,親自上陣更改主治醫師的醫療方案……
與幸吉雖然知曉這個同類的長輩對他如此費心的本意並不是救助而是研究,但琉璃為他提供的幫助實在是太多,多到與幸吉覺得單純的配合都還不清的地步。
“這個就是可以設置保險的定時裝置?”
琉璃沒有注意到與幸吉的想法,他判斷他人心思基本都是通過肢體動作和微表情,但傀儡的機械丸哪裡有可用於辨識的臉。
“嗯,”機械丸伸手敲了一下那個圓形機械,在背後點了一下亮燈的開關,提醒道,“按照您的要求,我已經把啟動條件設置為您身上的術式刻印消失時了。”
琉璃打量了一下這個手掌大小的小東西,將其妥善收好,點了點頭:“等我恢複後,我再來找你問它的原理吧。”
“您就這麼確定自己會被逼到那種地步?”
機械丸用燈泡的眼睛注視著麵前冷淡的少年,仍有些不敢相信這個平時謹慎的連消毒都要做三遍的人會做那種最終打算。
“與幸吉應該很清楚才對,”琉璃平靜的把擦拭乾淨的手放入外套的兜裡,抬腳往外走,“無論再怎麼努力,我們都是與天作鬥爭。”
天與束縛的存在是公平的,這個不斷被強調的概念中,有兩個不可忽視的必要條件。
其一,被剝奪的和被賦予的都是先天決定的,後天做出的努力隻能起到維持現狀和避免惡化的作用;
其二,世間最尖銳之矛與世間最堅固之盾相撞,是得不到雙贏結果的。
“但那隻是個保險,不是必然的,對吧?”
如果真的走到那種地步……如果這個瘋狂的研究員真的能成功……
機械丸沉默了一瞬,發現他也想不出什麼合適的形容,可以用於詮釋琉璃那個跨時代的嘗試。
那是未知的領域。
聽到機械丸不太能聽出情緒的問話,琉璃的腳步頓了頓,又毫不遲疑的向外走去。
“……誰知道呢,我最開始就說過了,我從不認為自己是算無遺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