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仍被那雙憤恨的眼睛怒視了。
弱者在經濟、精神方麵都被逼入絕境,他們在看到希望後吃力的抓住,卻發現重回清白是鏡花水月幻想時的崩潰,日車寬見是可以理解的。
他們埋怨世人識人不清,他們將怒火發泄到律師身上,日車寬見是可以理解的。
……他真的可以理解的。
日車寬見看著下單判決後露出笑容的法官和檢察官,不悅地抿起了唇。
他的同僚說,他對於弱者的救濟是沒錯的,是可以被讚賞的。
但在這錢權籠罩的世界裡,在冤假錯案存在的理所當然的世界裡,日車寬見竭力給弱者爭取的“減刑”救贖,是微不足道且不值一提的。
……不是這樣的。
日車寬見看著那雙怨恨的、不可置信的、控訴他不作為的眼睛。
他不是想要救濟弱者。
他隻是無法對錯誤的事情置之不理,他隻是見不得正義女神在“法律麵前人人平等”被蒙住視線,他隻是看到太多人為了明哲保身而對任何事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在這樣一個世界裡,為了不讓伸手求援之人感到無助、絕望。
日車寬見隻願自己能始終睜大雙眼。
彆回避,彆逃,彆放棄。
我知道你被冤枉,我知道你本該無罪,我知道你並非真凶。
但是周旋檢查方和法庭需要充足的證據,但收集證據需要人力和時間,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將原定的重罪改判——
日車寬見帶翻了身下的椅子,扔下了厚重的文件夾,揮開了放在桌子上的身份牌。
……你們為何那麼看我?
……你們為何怨恨於我?
國選律師是薪資低、人手少、工作重、接什麼案子都吃力不討好的崗位。
和時間自由的私人律師不同,他們會被指派給沒有錢、權的弱勢群體做辯護,在接受被告人委托後,隻能在一周內會麵當事人兩次。
有限的準備時間、遠超預定的人力與財力付出……日車寬見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同事都覺得自己偏激又固執。
他曾為輿論中的肇事者辯護,曾為輿論中的殺人者辯護,曾為輿論中的性犯罪者辯護。
他是愚昧的、為正義而戰的……律師。
“正義也許會遲到,但不會缺席……這句話隻能當個笑話聽聽。”
日車寬見帶著淤青和擦傷窩在沙發裡,看了一眼那個前日拜訪過他的女士,和更早之前蹲守過他的青年,沉默的任由換上醫生服飾的“記者”處理著臉上的傷口。
“但我卻愚蠢的想要相信這句話,並為此做出許多努力去踐行它。”
而做出這件事的後果就是,他被革職、罰款、拘留、甚至還被保釋了。
因為他在審判庭上給了法官和檢察官幾拳。
甚至攔住日車寬見和為他提供辯護的,是日車寬見的助理兼同事。
“倒也不用這麼否定自己,”沒有使用反轉術式,硝子仔細地把繃帶和消毒藥水用在日車寬見的傷口上,懶散地說,“如果日車先生都要稱為愚蠢,那這世界上可能沒有聰明人了。”
琉璃很少會在和陌生人做交易時改變原計劃,日車寬見已是難得的特殊。
“投考t大法學部後,一戰通關所有司法考試,被譽為法學界罕見的‘天才’,”歌姬翻閱著日車寬見的材料,感歎,“除卻五條和琉璃哥之外,這是我見到的第三個能將大腦當作儲存卡使用的人。”
他們這些天才能彆這麼理所當然的把學習和呼吸放在同一等級嗎?
“所以小琉璃才蹲了他那麼久,”伏黑甚爾懶散地靠在琉璃身上,當保鏢的比金主還像個大爺,“甚至提前給助理律師埋下種子,就為了應對這種情況。”
身為律師對法官揮拳,身為神子回身轟翻本家,身為醫生把生命當作工具——天才們果然都是些扭曲的家夥。
“我也是第一次體驗這種流程,”重新冷靜下來的日車寬見揉了揉臉,重新提起精神,看向那對神秘的兄妹,“……抱歉,給你們添麻煩了。”
如果沒有遇到這兩人,如果這兩人沒有提前給他和他的助理打預防針,日車寬見覺得他的失控可能會導致更嚴重的後果。
他對委托人的反應是有預料的,他接受自己會被怨恨。
隻是日車寬見沒預料到二審法官和檢察官會玩忽職守到這種地步,這幾人也不可能預料得到。
但他們還是提前做出了準備,就好像是……他們曾遇到過和他一樣的,在“堅守正義”這一條路上走火入魔的人一樣。
日車寬見看向那個疑似主事人,但一直未曾開口的青年,想了想,決定略過這個有些冒犯的疑問。
“現在我可以知道,您想要委托的事情了嗎?”
青年最初是想直接談工作的,但他察覺到了日車寬見瀕臨崩潰的神經,所以他暫時擱置了自己的目的,轉而等待日車寬見了結手中的案件。
雖然這件事情的結束,比他們預想中的要慘烈許多。
琉璃伸手推開逐漸把重量全靠在自己身上的伏黑甚爾,讓他倒在了腿上,示意背著文件的歌姬把擬好的材料交給日車寬見。
和能力出眾者的聊天往往不需要太多鋪墊,日車寬見很快就在文字的描述中接受了“術師”和“詛咒”的存在,並精準的將視線鎖定在了被禁言跟在這個小團體最後的,那個怪異的縫合臉身上。
“…律師是利用法律的人,不是製定法律的人。”
“我隻是委托您重修‘咒術界規定’。”
規定和法律的概念是不同的,琉璃不認為咒術界可以被稱之為國家。
咒術界隻是個隱在表麵世界下的“社會”。
“……為什麼是我?”
“因為您總站在弱勢群體身前。”
“…我做不到。”
“為什麼做不到?”
日車寬見沉默下來,許久未再出聲。
“弱勢群體是可悲且可憐的,”琉璃將喝空了的奶茶放在伏黑甚爾手中,淡漠地說,“可您經手的案件中,那些被您定義為可悲可憐的人,卻對您投去了埋怨與憤恨的視線。”
他為冤假錯案挺身而出。
他為付不起委托費的被告竭儘全力。
他得到的感謝總是曇花一現。
“日車先生,您想閉上眼睛了嗎?”
他看到了利己的人性,他看到了千變萬化的醜惡,他看到罪惡和道德糾纏。
“……是。”
一直為正義挺身而出的律師,不知正義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