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田信長見義銀一力維護那些討厭尼姑,忍不住冷哼一聲。
“津多殿不愧為源氏長者,心中時時刻刻都放著武家天下。
隻是這些寺院勢力從天皇朝廷時代起,就是世間的毒瘤。寺院田地被視為宗派私有,不守法度不征田賦,還肆意擴大地盤。
長此以往,這天下還算是武家天下嗎?”
義銀看了眼慷慨陳詞的織田信長,淡然道。
“織田殿下,我是為平息戰事而來,並非是來聽你說寺院的壞話。”
織田信長哈哈一笑,說道。
“說起壞話,前陣子山科勝成倒是給我說了一個有趣的佛教故事。”
義銀皺眉道。
“山科勝成?是對你效忠出仕的那名南蠻騎士?”
織田信長瞅了眼義銀,笑道。
“津多殿對這個南蠻人的記憶挺深刻呀。”
織田家的長槍鐵炮戰術,就是山科勝成帶來的西班牙軍事技術,義銀怎麼可能不上心。
他微微一笑,說道。
“山科勝成這個南蠻人說的故事,想來必定是詆毀佛教的妄言。南蠻教與佛教不合,織田殿下不可偏聽偏信呀。”
織田信長抬眉問道。
“津多殿聽是不聽?”
“洗耳恭聽。”
織田信長滿意得點點頭,回憶了一下故事,組織語言緩緩說道。
“這故事說的是西天極樂世界,佛陀某日隨意一瞥,望見地獄中有一罪人,正在受刑哀嚎。
佛陀捏指一算,這罪人雖然是罪盈惡滿,但也曾有過一念之仁,放過了一隻小小的蜘蛛。
於是,佛陀從極樂世界放下一根細細的蛛絲,一路降到十八層地獄中,堪堪垂在罪人的頭頂。
那罪人喜出望外,順著這根蛛絲一路往上爬,往上爬,希望能夠借助蛛絲爬出地獄。
可就在這罪人攀爬的時候,在他的下方,無數的罪人也開始抓住這根救命的蛛絲,想要攀爬上去。
本就纖細的蛛絲承受一人之重,已然是搖搖欲墜,何況地獄中有數不清的罪人,都心心念念要逃出生天。
這罪人急了,她喊道。
這是我的蛛絲!不是你們的蛛絲!鬆手!都給我鬆手!
在極樂世界看著這一切的佛陀,認為這罪人沒有慈悲之心,於是就收回了蛛絲,讓這罪人再度落入地獄之中。
津多殿,您覺得這個故事怎麼樣?”
義銀不動聲色道。
“織田殿下刻意對我說起這個故事,自然是請你多多指教。”
織田信長笑眯眯看向義銀,說道。
“真是傲慢呀。”
“傲慢?”
織田信長的目光漸漸冰冷,轉頭看向比叡山方向。
“津多殿,這世界上最殘忍的事,莫過於給絕望的人一絲希望,再將這絲希望剝奪。
佛陀無意間的一瞥,隨手的一根蛛絲,因為罪人的一句話不合心意,便可以收回。
但那罪人說錯了嗎?
沒有,那確是屬於他的蛛絲,他甚至沒有去攻擊意圖攀爬的罪人,隻是用言語阻止,何罪之有?
可佛陀卻能因此判斷一個人的善,一個人的惡,予取予奪,隨心所欲。這不是傲慢,那是什麼?
那個罪人失去蛛絲,重回地獄的那一刻,您說,他該有多絕望?”
義銀沉默不語。
織田信長看似在說佛陀,其實是在諷刺比叡山上那些傲慢的高階尼官。
這故事聽起來是勸誡信徒,批判利己之心,引導利他之心,但仔細想想,又是另一番回味無窮。
佛陀高高在上,用一份蛛絲鑒定罪人的品行,心安理得將他再度拋入地獄,這是何其殘忍的行為。
就像是詢問何不食肉糜的晉惠帝一樣,天真又可怕。
不論是在極樂淨土的佛陀,還是高高在上的帝王,都嚴重脫離了群眾,看不見底層的苦難,她們真以為快遞員跑單第一有金頭盔戴。
雖然長得像普通人,但她們與普通人其實已經不算是一個物種。
織田信長的故事來自山科勝成,那是南蠻教培養出來的教團騎士,精英中的精英。
她選的故事,自然是來源於佛教經典,堪比殺人誅心。果然,最了解你的,永遠是你的敵人。
有這樣的人陪伴織田信長左右,織田信長如果還能對佛教諸勢力有好感,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義銀對這個故事很有感觸很有悸動,但他卻不能和織田信長站在一起批判那些高高在上的尼官們。
因為,寺院真的很有錢,北陸道商路的大量投資,都來自於替寺院管理財富的那些土倉。
義銀需要尼姑的錢,需要發展北陸道商路。即便知道尼姑是蛀蟲,是水蛭,那又怎麼樣?
尼姑可是島國上最有錢的那群人,與窮兵黷武的武家完全不一樣,她們很懂得錢生錢的道理。
談理想談信仰,怎麼吸引寺院的土倉資金?招商引資的時候,就不能談主義,隻能談利滾利。
不是義銀想捧著那些尼姑,隻是她們實在太有錢了,他總不能因為織田信長的幾句話就上頭,去得罪自己的金主吧?
他又不像織田信長,滿腦子都是你的就是我的,全特麼搶過來。
義銀沉默半晌,昧著良心吐出一句。
“世間萬苦人最苦,猶不悔九死落塵埃。
既然是罪人,那就應該在地獄中好好改造,改造好了再出來重新做人。不要想著走捷徑,努力不會被辜負,付出終有回報。”
說完之後,義銀又覺得舌根苦澀,言不由衷,忍不住補充一句。
“世間皆苦,唯有自渡,求神拜佛都是妄想。
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也不靠神仙佛陀,隻能依靠自己,解救自己。”
織田信長看了眼義銀,見他句句言不由衷,忍不住噗嗤一笑。
“津多殿說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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