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岩山。
織田信長坐在馬紮上,用手中收攏的紙扇敲擊著大腿。
外間衝入使番,伏地叩首道。
“大殿,東野山中之鄉的軍勢全部出動了。”
織田信長瞳孔一縮,抬頭看向太陽,正午都還沒有到。她生氣得站起來,把手中紙扇砸在地上,罵罵咧咧在陣中來回踱步。
“平手汎秀在搞什麼!她是不是不知道該怎麼打仗!
氏家直元也是老將!她怎麼能和小鬼一起犯了糊塗!
這兩個利益熏心的混賬東西!”
織田信長此刻很慶幸,還好自己沒有把賭注壓在這些主戰派的身上,她們實在太急了,急於下山搶功,已經犯了兵家大忌。
打仗是體力活,極度緊張的戰場上,隻是廝殺一兩個小時,就足夠讓人精疲力儘,隻靠著一口氣頂著,這口氣泄了,仗就輸了。
所以,一般打仗都是慢慢加入預備隊,替換前方疲憊的軍勢,形成良性循環,才能夠堅持更久。
織田家的備隊顯然比斯波家的備隊更有韌性,織田軍完全可以慢慢打,一點點把斯波軍預備隊消耗殆儘,然後再一鼓作氣下山總攻。
可是,平手汎秀狂妄自大,立功心切,想要用織田精銳強行碾壓到前田利益的本陣,所以才逼著氏家直元和自己一起強攻。
織田軍提前發動,最後即便勝了,損失也會比較大。一場慘勝,無非是為了主戰派內部的搶功。
斯波軍不是弱旅,東野山那邊的織田主力如果慢慢添油,消耗了斯波軍的士氣體力,織田信長後續的殺手鐧會更加有力。
可偏偏有人犯了糊塗,提前發動總攻,看似雷霆一擊,但其實是打亂了織田信長把控戰場的節奏。
織田信長當然憤怒,她不知道東野山那邊的具體情況,但猜也能猜到。
提前發動總攻,必然是由平手汎秀這個少壯派姬武士主導。氏家直元年老成精,久經陣仗,乾不出這種傻事。
雖然打亂了自己的節奏,但戰場上瞬息萬變,什麼情況都可能發生,織田信長氣了一會兒,便冷靜下來,她下令道。
“讓木之本的佐久間信盛,河尻秀隆出兵,在岩崎山後麵待命,等我命令,隨時轉出北國街道,加入戰場。”
北國街道在餘吳湖這一段,北部是狐塚,南部是木之本,南北兩個出入口夾著中間的戰場。
中間這一段因為餘吳湖的地形特殊,在東岸形成一小塊平原地帶,被夾在群山之中,也可以看做山穀道路中較為寬敞的一段路。
斯波軍進入餘吳戰場,是從北部直接殺入,而南部需要從岩崎山後繞行,正好被山勢擋住了視線。
將援軍安排在岩崎山之後,織田信長隨時可以根據戰場情況,讓援軍加入戰場,反推陣線。
前沿的雙方軍力相當,斯波軍不知道織田信長偷偷拉來了援軍,一定會拿出全力來打。
照原來的節奏,隻要東野山的織田軍能夠拖到下午,甚至黃昏。
疲憊不堪的斯波軍必然會被加入戰場的織田生力軍直接衝垮,可這件事已經壞在了平手汎秀身上。
織田信長現在隻能是退而求其次,把援軍提前調上來,隨時準備加入戰場,支援前線。
她有一種感覺,斯波軍還有後手,斯波義銀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雖然正麵戰場還是織田軍占著優勢,但形勢隨時會變,在東野山主力儘數下山,織田預備隊幾乎清空的情況下,織田信長必須謹慎。
織田信長準備好的援軍,成了新的預備隊,要為莽撞的東野山織田軍勢擦屁股。
此時的織田信長看似冷靜,心裡的怒火卻是越來越熾烈。
即便不為源平合流,這次戰事之後,她也一定要清理內部,讓那些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主戰派付出代價。
織田信長本來是穩坐釣魚台,如今被東野山之事一刺激,已然有些坐不住了。
她喊道。
“森蘭丸呢!喊她過來!”
不久,森蘭丸疾步走入本陣,朝著織田信長深深鞠躬。
織田信長也不廢話,指著她問道。
“山下打得怎麼樣了?”
森蘭丸恭謹道。
“瀧川一益大人指揮得當,真田軍連續衝鋒七次皆被打退,屍橫遍野,寸步難進。”
織田信長嗤之以鼻。
“廢話,我的大岩山防線,豈是賤嶽那些蛇鼠兩端的北近江眾可以比擬?
你不用替瀧川一益說好話,去告訴她,給我把真田軍盯緊了,一旦發現對方有撤退跡象,順勢咬住,掩殺之。”
“嗨!”
森蘭丸鞠躬之後,迅速前往山腳前沿,去下達命令。
織田信長對身邊另一名姬武士說道。
“派使番去南邊,告訴羽柴秀吉,讓她不要隻知道看戲,也該動一動了,攻擊真田軍的側翼,配合瀧川一益,把真田軍消滅在賤嶽。”
東野山那邊提前發動,織田信長也隻能跟著提速。
原本,織田信長準備利用大岩山的防線慢慢給真田軍放血,然後再讓羽柴秀吉側翼夾擊,一舉殲滅真田全軍。
但現在,不得不變了。
主戰場提速,節奏變快,織田信長這邊必須加速打垮真田軍,不能讓真田軍影響了自己對主戰場的兵力投入。
真田軍衝破賤嶽之後,在大岩山前受挫,士氣體力都在下降,隻要羽柴秀吉從側翼發起攻擊,真田軍就必須撤退。
如今是春夏豐水期,飯浦川一帶泥濘,真田軍來得容易,走得卻不方便,必然緩在賤嶽。
瀧川一益在後,羽柴秀吉在側,兩軍追擊夾攻。這賤嶽,就該是真田軍的覆滅之地。
———
大岩山下,真田信繁早已沒有了之前的意氣風發,麵色鐵青看著前麵好似永遠無法突破的防線。
突破賤嶽之時,她還覺得織田家不過如此,現在,可算吃到了苦頭。
在她麵前,是織田家的本家人馬,核心精銳,保護織田信長的母衣眾,側進眾,旗本眾,小姓眾。
這裡的備隊不單單姬武士比例奇高,而且裝備了大量的鐵炮,已然超過五成。
和前麵賤嶽那些懈怠的北近江眾完全不同,織田信長在此,保護她的織田軍不敢懈怠,老老實實挖了一個月的戰壕。
沿著山勢,防線前方是兩米深的壕溝,梅花型的陷馬坑,不管是步兵還是騎兵,都無法建立起有效的衝鋒。
越過壕溝,前麵是石頭混合泥巴堆起來的土壘,間隔是用竹木搭建的柵欄。
足輕在土壘之後架著長槍,讓人無法越過土壘,也不方便用刀劍砍伐柵欄。
鐵炮足輕在土壘柵欄的保護下,從容填裝火藥,以三段擊方式一輪輪射擊衝鋒的真田眾。
這樣的銅牆鐵壁,一時根本衝不上去。即便僥幸拿下一兩小段防線,也阻擋不住姬武士的反衝鋒。
織田家最精銳的姬武士就在陣後守著,哪個方向出現缺口,她們就會殺上來,把疲憊不堪,好不容易衝鋒上去的真田眾殺退。
瀧川一益也是發了狠,她帶著母衣眾守在前沿,親自督戰。真田軍已經衝了七次,除了留下一地屍體,一點突破都做不到。
在真田信繁身後,跪著好幾個姬武士,為首的望月幸忠伏地叩首,嚎哭道。
“主上,不能再這麼衝了,求您給真田眾留點種子吧,再這麼衝下去,姐妹們就要死光了!”
真田信繁反身給了她一腿,直接把她踢翻在地。
“特麼的,求著我要打先鋒的是你,現在說扛不住的也是你!不要告訴我傷亡數字,我隻要大岩山!”
望月幸忠一咬牙,拔出打刀。
“是我狂妄自大,害死了這麼多姐妹,我這就切腹謝罪,隻求主上給姐妹們留條活路。”
真田信繁又是一腳,直接踢飛望月幸忠手中的打刀,上去就是兩個耳光,打得她眼冒金星,然後指著她,對身邊人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