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修德聽到青空命的評價,明白青空命在這件事上和自己站在一起,絲毫不會被周鐵衣拉攏收買。
於是說出自己心中的真實感受,他又拿起一份自己辦的《醒世報》,不知道是不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對比了一下《天京報》最後幾篇,特彆是那糟糕的如同蒙童的行文,自信地說道。
“君子之德如風,小人之德如草,草必隨風而動,隻要我們儒法兩家同仇敵愾,諒他這荒唐文章也寫不下去!”
青空命聽出了題外音,“你的意思是?”
董修德說道,“立馬召開文會,通知各家名士,讓他們看看這周家子究竟辦了什麼荒唐事!”
隻要天京名士們都恥笑《天京報》荒唐,天京百姓自然不敢輕易購買。
“這辦法不錯。”
青空命想了想說道,“我這就去辦。”
白虎城周府。
下人們拿著幾份才購買到的天京報,按照周鐵衣的意思,將報紙整整齊齊糊在大門上。
等
糊完了報紙,原本光潔如新的黑漆大門多了一塊白色,怎麼看怎麼不對勁。
門子不敢輕易評判,看到親自來做這件事的事阿大這位周鐵衣的親衛長,於是拐著彎說道,“二少爺還真是深謀遠慮啊。”
他沒有說周鐵衣深謀遠慮什麼。
反正這話總不會錯,若阿大想要告訴自己為什麼這麼做的原因,自然會開口告訴自己。
阿大瞥了門子一眼,“你這個蠢貨怎麼猜得到少爺在想什麼!”
“是是是。”門子連連點頭。
阿大得意地指了指報紙,說道,“這《天京報》三個字是天後娘娘寫的,所以可以納福,這‘軍事’二字是右將軍寫的,所以可以辟邪,以後把這報紙糊在門牆之上,就能夠納福辟邪了。”
門子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這也正常,畢竟儒家,法家經常宣稱,大儒和法士們的文章,夜中放光,就算有妖邪,也不敢輕易靠近。
大儒和法士們都做得到這點,沒道理天後娘娘和右將軍做不到啊!
有了這個理由,門子如獲至寶,這又是可以吹噓的一件事了。
於是一陣風從周府門子這裡開始吹,吹向今天來拜訪周府的所有外人耳中。
而這還隻是其中一道微風。
白虎城有頭有臉的武勳門府,都將《天京報》糊在門上,並且逢人就說原因。
青龍城,玄武城各大商會會館也同樣這麼做!
朱雀城,陶然居。
這是一座六層高樓,素來是普通人會客之所。
周鐵衣一大早就要處理報紙之事,自然早上沒有邀請何啟功,所以中午邀請了何啟功。
何啟功硬著頭皮來了陶然居,上了六樓,這一整層樓都被周鐵衣包下,各家武勳子弟都麵帶笑容,絡繹不絕地趕來。
何啟功在心裡想道,今天就算是當了那件珍寶,也得先把這飯錢給付了。
“清遠來了。”
看到何啟功上樓,這個工具人被自己逗了兩天,現在估計還在猶豫該想著怎麼結賬的問題,這好辦,今天這賬又不貴,而且還讓你買單,這就叫施恩。
周鐵衣身穿一件白虎鬥麒麟錦衣,即使坐著,也將周圍衣著光鮮的武勳們壓了下去,甚至連左邊坐著的四皇子李靜身上的華服也比不上這一件。
武勳子弟都是識貨的,消息也靈通,自然知道這件白虎鬥麒麟錦衣是怎麼來的,是誰賞的,嘴上的奉承更是越發真心實意。
何啟功小趨步走到周鐵衣身邊,他的餘光落在桌上一道道菜式上。
兔肚,雞湯,牛肉,豬耳……
都是尋常菜,何啟功在心裡舒了一口氣,甚至一時間忘了自己來天京之前,對父親說要瞧周家麒麟子的時候的自信。
人窮誌短,一分錢難倒英雄漢啊!
以前何啟功對這句話根本沒有理解,但今天他深刻理解到了。
若今天當著這麼多武勳子弟的麵,酒足飯飽之後,周鐵衣示意自己付賬,自己卻拿不出這錢,他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說出口。
好在這周二少也是個明白人。
何啟功在心裡想道,竟然對周鐵衣升起了幾分感恩之情。
特彆是走到周鐵衣身邊的時候,周鐵衣親切地將何啟功拉到自己身邊坐下,然後介紹道,“這位是我周家祖上部曲後人,這段時間剛好來京遊玩,大家認識一下。”
何啟功立馬起身,抱拳說道,“在下山銅府何啟功,字清遠,見過四殿下,見過諸位。”
周圍的武勳們一聽,知道何啟功是周家的門生故吏後代,而且是周鐵衣看重的那一種,也不擺架子,立馬紛紛見禮,還順勢誇讚了何家祖上,一幅其樂融融的樣子。
不少武勳子弟還親自邀約何啟功去府上坐坐,這個時代第一次見麵,就邀請彆人到家裡做客,就是十分看重的意思。
這相當於接納何啟功進入他們的小圈子。
一邊被奉承,何啟功一邊感慨地想道,一句話,就幫自己打開了天京的門路,帶自己見到了有機會繼承天下的九人之一,讓天京武勳子弟接受自己……
如此權勢,何啟功自然心向往之。
先前對於周鐵衣窮奢極欲的一絲小怨氣也消了下去。
周鐵衣見何啟功神色,知道對方已經逐漸開始對自己放鬆警惕了,接著就可以帶對方見識一下真正的聲色犬馬了。
“好了,吹捧的話等會兒酒席再說。”
周鐵衣開始說起正事來,看向武勳們問道,“我讓你們做的事,都已經做好了吧?”
武勳們附和道,“此乃小事,周哥兒知會一聲,以後自然就是府上的定例了。”
將天京報糊在門上,雖然難看了些,但是能夠向天後,右將軍和周鐵衣示好,在場的人都知道這是一筆一本萬利的買賣。
何啟功在眾人之中,消息渠道最窄,故意露出一副深思的樣子。
周鐵衣笑了笑,對何啟功說道,“我今日讓天京各家武勳,各家商館,將《天京報》糊在門上,並且通過各家門子告知天京四城之人,此舉可以納福辟邪,清遠如何看?”
何啟功立馬意識到周鐵衣在考校自己。
他需要的不是一個會付賬的錢包,
而是一個能夠思考,做事,又會付賬的錢包!
對上周鐵衣那明淨,透亮,又深邃的眸子。
他恍然明白一個道理。
那就是世間傳聞沒有錯。
周鐵衣窮奢極欲,好珍寶,好美色,但同時也是天下第一等謀士,一言一行,即使隨手為之,也能夠於細微處聽驚雷。
絕代弄臣,名副其實!
何啟功認真思考了一遍,感歎地說道,“此舉如君子之風,必然吹遍天京,引百姓爭相效仿!”
周鐵衣哈哈大笑。
這天下人,與其跟他們講道德,不如跟他們講玄學來得實在。
就算是自己上一輩子,科學近乎已經將神學按在地上摩擦,但那麼多官吏,那麼多商人,還不是喜歡燒香拜佛,喜歡風水算命。
人啊,就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特彆是你給他說的這件事,還有他們隻能夠仰望的大人物背書的時候。
這看似是玄學,實際上是刻在骨子裡的,對權勢的崇拜。
買不起奢侈品,還買不起奢侈品聯名的咖啡嗎?
況且自己這套報紙糊牆,本來就對普通人家有一定的現實意義,至少防潮裝飾,免得落灰。
隻是做這一點,自己此舉就問心無愧。
周鐵衣看了看自己左手背上的‘義’字。
不燙。
“此計足以奠定勝機。”
周鐵衣被‘揭穿’之後,安樂王李靜自然也無法像以前一樣裝傻充楞,這些天他也沒有去風月場所閒逛,而是就安心待在家中,認真看書,同時複盤周鐵衣這兩個月來的一舉一動。
而越是複盤,四皇子李靜越覺得周鐵衣謀劃深遠,很多事情如雪中飛鴻,一爪落下,隻見其形,難窺全貌,即使自己也需要反複學習。
“不過儒家,法家那邊,恐怕會派文士們以相同的方法阻撓。”
四皇子李靜說出了自己心中的擔憂,他看過完整的《天京報》,自然知道《天京報》就算沒有董行書推動,也會被絕大多數讀書人反對。
周鐵衣哈哈大笑。
黑紅也是紅啊!
流量先弄起來,之後才好提純固粉。
以前百姓們不敢說自己喜歡什麼,因為天下隻有儒法兩家的聲音,所以儒家的讀書人一鬨,百姓們就覺得自己‘好像’是錯的。
而現在,自己就給這天下百姓一個選擇的機會。
選我周鐵衣的白話文,還是選儒法的道德文章!
他沒有繼續解釋,而是站起身來,走到闌檻處,靠著闌檻,看向外麵天京的繁華。
眾人看向周鐵衣,有些不明所以,這話說到一半,怎麼不說了呢?
忽然,一陣天風從外穿堂而過,掃清夏日炎炎。
周鐵衣抬起衣袖,如一隻黑色大鶴展翅,任憑清風灌袖,恍若名士風流,連那錦衣之上,白虎與麒麟相鬥的凶厲之氣,都少了幾分。
他轉頭看向眾人,眉眼之間,歡快如稚子,“起風了啊。”
何啟功看向立於欄杆處,乘風瀟灑的周鐵衣,忽然覺得那絕代弄臣的評價應該還要加一句,不過究竟加哪一句,他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怎麼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