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鐵衣輕笑的聲音從車廂內傳出來。
陳大興看了看自己身上穿著的短褂,看了看自己的黑色燈籠褲,雖然這是虎威兵坊發的服裝,在普通人身上已經極好了,但陳大興怕上車,臟了貴人們的馬車,這是他從小就被教的道理。
“小的不敢,二少爺有什麼事,直接問小的就行了。”
車廂內再次傳來一聲嗤笑,“這是王明義那小子教你的道理?他自己讀書都是個半吊子,能教什麼好?我讓你上來,你就上來。”
親衛一臉羨慕地看向陳大興,又推了推他,“去吧,二少爺很好說話的。”
陳大興硬著頭皮上車。
車廂頂部,一個墨石機關散發著柔和的光輝,將整個車廂照亮,地上鋪著編織的席子,這席子不知道用什麼東西編織,時刻散發著涼意,讓整個車廂內的溫度大降,與在外麵大不同,連陳大興額頭上的汗水都頃刻消了下去。
車廂內,兩人相對而坐,中間放著一張小桌子,乾淨,醇厚的焚香味傳到鼻孔中。
何啟功微微皺眉,因為陳大興身上的酸臭味,若是在自己府上,他早就將陳大興趕下車了,但是在周鐵衣麵前,他不敢。
“坐我身邊來。”
周鐵衣對陳大興招了招手。
陳大興隻覺得自己在夢裡,即使被提醒了幾次,現在仍然局促不敢動。
周鐵衣在心裡歎息一聲。
有的人,給他一根雞毛,他就敢抓著欺世盜名,有的人,即使金山在眼前,也不敢輕舉妄動。
“讓你坐過來,就坐過來,難道逼得我發怒不成。”
周鐵衣的聲音帶著幾分訓斥,陳大興反而覺得舒暢了,連忙坐到周鐵衣身邊。
周鐵衣將一杯倒好的梅子酒推到陳大興麵前。
“聽說你和王明義的關係很好?”
“回二少爺的話,是。”
周鐵衣舉著杯子,又笑道,“你和他關係好,他今天去參加宴會怎麼不帶著你去?”
這個問題,頓時讓陳大興大腦宕機。
過了片刻,才低聲說道,“小的出身不好,義哥不帶著也正常。”
對麵坐著的何啟功這時皺著的眉才舒展開來,這小子總算有幾分自知之明。
但是當看到這身上酸臭的小子,居然能夠坐在周鐵衣身邊,即使以他的城府,心中也有不甘和嫉恨。
周鐵衣又笑了笑,“那你想不想以後王明義帶著你去參加宴會?”
周鐵衣的話語,就像是一根線,線的那頭,是友情,前程,線的這頭,是陳大興認為的卑微的自己。
陳大興本來想要說不敢,但是周鐵衣卻料定了他要說什麼,忽然開口道,“你都坐到我身邊
了,還有什麼不敢。”
陳大興抬頭,對上周鐵衣的眸子。
是啊,自己都坐到二少爺的身邊了,還有什麼不敢的。
他想了想,用力地說道,“想,我要用工乾活,爭取早日成為修士,這樣就能夠跟著義哥,跟著二少爺名正言順地去參加宴會了。”
“有誌氣!”
周鐵衣對陳大興豎起了大拇指,隨後話語一轉,“不過今日,我要先帶著你去參加宴會,看看你那位義哥怎麼說。”
絕影嘶鳴一聲,踏著馬蹄,向著青龍城而去。
······
青龍城,望舒樓。
最頂層六樓,今日全部被包下來作為文會之用。
自從《天京報》刊發整個天京,再加上司民之子董修德帶頭文會批鬥,整個天京的文人墨客們,召開文會,批鬥《天京報》就成為了一種風尚
今日這望舒樓的聚會自然也一樣。
王明義本來是不想要來的,不過以前太學院的同窗盛情邀請了幾次,他再不過來一次,就說不過去了。
華麗的燈火將整座兩百尺的望舒樓點綴成燈塔,燈塔之內,一位位衣冠墨客們有美婢作伴,又美酒暢飲,大談孔孟之道,批鬥周鐵衣之愚,不一會兒,那錦繡文章就鋪了一地,滿紙都是罵周鐵衣的話,卻一字都不落臟字。
一旦有人說得極妙,周圍必然大肆吹捧一番,仿佛這樣,就能夠將周鐵衣釘在曆史的恥辱柱上一樣。
王明義聽得有些厭煩,看了看人群之中高談闊論最歡的師弟,獨自端了一杯酒,走到欄杆處,享受著晚風習習。
忽然他發現了還有一人與自己一樣,於是上前,拱手說道,“見過這位朋友,在下太學院王明義,不知道朋友尊姓大名?”
作為太學院的高材生,王明義本身又博聞強識,幾乎認得同輩最優秀的儒生。
而眼前這位儒生,他卻不認得。
崔玉拱手回禮道,“山銅府鹿林書院,崔玉。”
兩人見禮之後,崔玉想了想,他意識到眼前這人就是車文遠之徒,隻不過他有些好奇,為什麼裡麵的人都在幫王明義罵周鐵衣這個仇人,王明義卻走了出來。
就在崔玉思考該怎麼開口的時候,裡麵忽然傳來一陣嘈雜聲,怒罵聲,隻聽得最大的聲音喊了一句,“周仲蠻子來了!”
周鐵衣的車架停在望舒樓前,望舒樓主就已經得到了消息,連忙出來,見周鐵衣左右帶著一少年,一青年,身後隻有五名親衛,望舒樓主輕舒一口氣。
“周二少爺,您今天怎麼想到來小店?”
周鐵衣直接往裡麵走,隨意說道,“怎麼我來不得你這望舒樓嗎?”
望舒樓主趕忙跟上,奉承地笑道,“您這是哪的話,您老是誅神司總旗,這天京之大,自然都去的。”
他額頭冒著汗,樓頂還有一群罵周鐵衣的儒家書生呢!
若讓周鐵衣上樓,殺了人,他這望舒樓可沒有天寶樓底子厚。
“哪都去的?”
周鐵衣似笑非笑地看向望舒樓主,“那剛好,我今日要去你這樓最高層,去看看夜景。”
望舒樓主背後一身冷汗,快走了幾步,擋在周鐵衣麵前,“周二少爺,今日望舒樓頂已經被包了,不如我明日再將整個樓騰給周二少爺觀夜景?”
周鐵衣也停下了腳步,他開口問道,“我聽說你望舒樓有個規矩,那就是頂上三層不用付費,隻用留下墨寶即可?”
望舒樓主點頭道,“是有這個規矩。”
周鐵衣撫掌笑道,“那正好,我乃絕代詩仙,剛好今日以文會友。”
周鐵衣明擺著要來鬨事,望舒樓主更不敢放周鐵衣進去,隻是哀求道,“周二少爺,小的做生意不容易……”
他剛想要說幾句苦情的話。
啪!
清脆的巴掌聲響徹整個一樓大堂,本來就看著這邊的文人們,更是怒目而視,能夠來望舒樓消費的,怎麼可能是普通人。
周鐵衣的巴掌直接將望舒樓主扇倒在地上。
你做生意不容易,那望舒樓怎麼開得這麼大?
當我周鐵衣真的不知道裡麵的貓膩不成!
望舒樓主也被打懵了,他一直聽聞周鐵衣囂張跋扈,但現在真是百聞不如一見,他以前就算低頭做小,但是往來的文人墨客,大儒名士們哪個不給他一分麵子,何曾像今日一樣,像狗一樣被彆人扇飛到地上。
一瞬間,他抬頭之時,目光露出了凶狠的神色。
周鐵衣反而哈哈大笑,“這就對了,這就對了。”
他指了指望舒樓主,對著何啟功笑道,“做狗就要有做狗的樣子,彆人都欺上門了,總要替主人叫兩聲。”
他話音剛落,下一刻一腳踩在望舒樓主的臉上,眼中凶厲,殺意卷起一陣狂風,吹得燈火搖曳,“不過你想當狗可以,彆礙著我周鐵衣的路!”
望舒樓主這時才反應過來,踩著自己的人真的敢殺了自己,就算是三司來了,也不一定能夠保住自己,他眼中的凶厲之色立馬化作後怕,從骨子裡的怕。
絕代弄臣周鐵衣!
隻有起錯的名,沒有起錯的外號!
望舒樓主眼中凶厲之色消退,
周鐵衣也不和狗見識,笑道,“來,笑一個,狗見到人都要笑的,不然隻有殺了吃肉!”
望舒樓主艱難地拉起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周鐵衣撫掌大笑,“好狗,好狗,儒家這狗訓得好!”
滿樓文客聽得此言,無不變色,此乃誅心之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