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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伸出手指抵住書桌,輕輕默念一個字,“煉。”
一粒金光在指尖與桌麵相觸處顯現,刹那之間,金光化作數以萬計的細微絲線,如一條條金色遊蛇同時走水化蛟,轟然蔓延開來,覆住國師府所有物件,堪輿圖,牆壁,座椅,地麵青磚,廊道梁柱,一片片綠色琉璃瓦,脊獸,懸魚惹草,所有檔案書籍等等……除了小陌謝狗和宋雲間寥寥幾位,都未曾察覺到這份動靜,文秘書郎們依舊提筆寫字,金色光影依舊透過樹枝在地上如水蕩漾,林守一還在跟曹晴朗討論治史的取徑。國師府附近瞬間揚起了一陣灰蒙蒙的塵土似的,皆是凡俗肉眼幾不可見的細微活物。異象轉瞬即逝。
花神廟那邊,劉蛻說要親自送一送劉老成,劉老成是不想證道飛升嗎?那麼同理,是他不想讓劉蛻滾一邊涼快去嗎?
薑尚真笑道:“好些交情都是不打不相識。”
崔東山賤兮兮道:“打出腦漿當酒喝。”
劉蛻淡然笑道:“年少時便給自己訂立了條規矩,浩然九洲,在每個洲,將來都要結識一兩位地頭蛇,如今隻差寶瓶洲和桐葉洲了。”
劉老成說道:“我在寶瓶洲排不上號。”
薑尚真咦了一聲,崔東山一個橫跳,瞠目戟指劉老成,“事功與醇儒古來難得,我家先生兼得了,大學與大賈古來難得,我家先生兼得了,劍仙與宗師古來難得,我家先生兼得了。你看看,我家先生如此厲害,唯獨在書簡湖吃苦頭最多最大,劉島主為何妄自菲薄?你瞧不起自己,便是瞧不起我先生,瞧不起我先生,便是瞧不起我崔東山,瞧不起我,便是瞧不起我的摯友、殺人不眨眼的薑老宗師……”
劉老成頭疼不已。
薑尚真微笑道:“瞧不起我沒關係的,習慣了。”
劉蛻說道:“走吧,再聊下去,陳先生就真要起殺心了。”
身懷利刃殺心自起,說的難道隻是驟然權貴之人?
劉老成點點頭,再不與那白衣少年糾纏半點。
京師有座仙家渡口,名為縞素渡。
京城內,隻有一副陽神身外身“待客”,等到出了京城,劉蛻真身等候已久,立即收攏了陽神陰神,隻是一瞬間,劉老成就覺得此刻的劉蛻,大概才是真正的扶搖洲道主。明明可以躲在天謠鄉不冒頭,就可以逃過那場席卷一洲的刀兵劫,偏要出山,結果就是跌了一境。
一起走在渡口,既有連綿數裡之長的仙家店鋪,也有遍地包袱齋,真貨假貨全憑眼力了。
劉老成說道:“薑老宗主跟我說了條件,沒問題,以後在路上隻要遇到劉蛻,劉老成肯定主動繞道走。”
不曾想劉蛻說道:“不必了。”
劉老成霎時間心弦緊繃起來,乾你娘的劉蛻,說話不作數是吧?!野修忌憚野修,但是野修是真恨譜牒修士入骨。
劉蛻說道:“不用故意示敵以弱,試圖讓我掉以輕心,你是如何看待飛升境劉蛻的,那我就是如何看待仙人境劉老成的,絕不因為我比你高一個境界就如何。事實上,在京畿之地沒能將你就地正法,我就已經飛劍傳信天謠鄉,喊了兩位不太拋頭露麵的上五境,一位掌律祖師,論輩分,我得喊他一聲小師叔,一位玉璞境劍修,是我的嫡傳,得我真傳七八分,我讓他們分彆直奔書簡湖和蜂尾巴巷,尋找機會下黑手,最好是直接找到你的那盞本命燈。”
劉老成默然。
劉蛻說道:“你可能不太了解我年輕那會兒在扶搖洲的口碑,不比書簡湖劉老成差半點,當年號稱野修鬼見愁,例如某次下山,三百年間,我就專門收拾那些不長眼的野修。當然,屬於名利雙收,暗中早就與庾謹和那位女子國師商量好了的。如今的黃花神之流,也就是運氣好,晚投胎了三千年,早些時候在道上見了我,嗬嗬。”
劉老成看了眼少年容貌的劉蛻,刮目相看,原來真是同道中人。
劉老成說道:“我們寶瓶洲有個叫李摶景的劍修,他一直覺得譜牒修士跟山澤野修的身份,應該調換一下。”
劉蛻點頭道:“真知灼見。”
路過一個包袱齋,攤主拿起一件青瓷筆洗狀的靈器,吆喝道:“老人家,給你孫兒買件能夠增添文運的法寶,肯定撿漏,絕對有賺!很快就是咱們大驪京城會試了,若是這位俊官兒果真高中,再來這邊賞點利時錢,如何?”
劉老成黑著臉。真是流年不利,處處觸黴頭?劉老成驀然心中一驚,才想起劉蛻是扶搖洲天荒解的人物。
劉蛻無動於衷,隻是揮揮手,用嫻熟的大驪官話說道:“我爺爺是個老窮漢,兜裡沒錢被你騙。”
那攤主勸說道:“千金難買相逢的緣分,哪有不好商量的價格。”
劉蛻低頭掃了眼攤子的一大堆瓶瓶罐罐、花錢符籙……你娘的,連龍虎山天師劍都有是吧?你怎麼不把包袱齋開到天師府門口?
劉蛻不挪步,劉老成隻好坐蠟似的站在原地。
劉蛻以心聲說道:“不要覺得我殺不了你,私宅那邊隻有一副陽神,又身處京城,確實道力不濟,且束手束腳,殺你不得。但是在外邊的京畿之地,我隨時可以歸攏出竅遠遊的陰神,殺你是要費點勁,折損道行不淺,
但是絕對不至於讓你逃脫,尤其不會讓你跑到國師府那邊去。你有幾手漂亮的殺手鐧,我也有,一方麵是不舍得用在你身上罷了,另外一方麵,我對你很看好,非常看好,所以才會順坡就驢,由著你逃入京城。至於我劉蛻的這番言語,到底幾分真幾分假,你可以隨便猜。”
劉老成說道:“前輩是起了招攬之心?”
劉老成自顧自搖頭道:“但是說實話,我不覺得天謠鄉有什麼值得讓我動心的事與物。劉蛻既不可能讓我接任宗主,天謠鄉也無道書、重寶能夠讓我眼饞。”
劉蛻說道:“你不要把話說死了。這世道之凶險,之奇怪,之吊詭,之精彩,可能都要超乎你的想象。”
“比如現在我們天謠鄉終於能夠將整座落寶灘收入囊中了,其中藏著好些我們先前不敢動、也不敢讓外人去動的寶物,如今都可以去大大方方開掘了。又比如流霞洲那邊,我還有一座私人道場的白瓷洞天,內裡蘊藏之靈氣、天材地寶,我先前閉關養傷,揮霍掉了半數,但還是足夠支撐一位仙人的證道飛升,穩固境界,精進道力。當然前提得是這個人,可以飛升。”
劉蛻淡然道:“我與寶瓶洲有緣。你也未必不與白瓷洞天無緣。”
那座白瓷洞天,本該是劉蛻預想中的一處合道之地。
劉老成問道:“前輩言下之意,是願意拿出一座白瓷洞天的裡子,換取一位飛升境的麵子?”
劉蛻說道:“老話說十賭九輸是對的,所以我這種人,不輕易賭,但是隻要上了賭桌,就一定要求個賭大贏大。我和劉老成,除了恰好都姓劉,還有一點,至關重要,我們都是氣運不差的人。我賭的,不止是被逼得走投無路的仙人境劉老成,更是賭一個寶瓶洲首位上五境野修的氣數。”
劉蛻歎了口氣,當年成功飛升之際,幫助整座扶搖洲破天荒,何等氣盛,隻覺得合道一事,彆人求而不得,我倒是唾手可得。
結果等到了飛升境巔峰,才知道虛無縹緲的合道一事,真是竹籃打水撈月一般,最是煎熬道心,消磨意氣。
劉蛻說道:“可以不用著急給我答複。但是在陳先生回到書簡湖,歸還宮柳島劉老成那條冬鯽之前,你最好已經做出正確的決定了。”
“你我都是骨子裡都是冷的無情之人,跟那些麵冷心熱的有情之人,是很難一起走到最後的。”
“如果有了決斷,你就立即舍了譜牒身份,以野修身份進入流霞洲,試試看硬闖一座暫時無主的白瓷洞天,將其占為己有,嘗試證道!也彆得了便宜還賣乖,什麼裡子麵子的,我都要。”
劉蛻有一種直覺,真正的大爭之世,並未以蠻荒妖族的撤離浩然而落幕,錯了,大錯特錯,好戲才剛剛開場!
聽到這裡,劉老成點頭道:“心悅誠服喊你一聲前輩。”
劉蛻冷笑道:“我從一介落第書生混到扶搖洲黑白兩道扛把子的時候,你還沒投胎呢。”
劉老成終於問出一個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你跟他明擺著不是一路人,為何上杆子往前湊。”
“具體緣由,你還是不知道為妙。”
劉蛻揉了揉太陽穴,倍感無奈道:“有什麼辦法呢。繞又繞不過他,狠又狠不過他,還他娘的聰明不過他。”
劉老成沒說話。隻是沒來想起,當年那個神色枯槁的年輕人坐在船中,滿臉淚水,反複呢喃一句,怎麼舍得呢。
劉蛻無比確信世上有一種人,命硬,記性好,會變通,韌性極其驚人,能夠師法他人與天地萬物,一旦起運,便注定勢不可擋。
活人刀,殺人劍,菩薩心腸,霹靂手段。
這種人一旦決定要殺你,除非境界高過他許多,否則必死。
劉蛻看中了一把花器紫砂壺,蹲在棉布鋪就的攤子旁邊,徑直從一堆“鎮山之寶”當中將它拿在手中,“爺爺,彆愣著啊,麻溜的,掏錢結賬。大驪王朝是個有王法的地方,咱們爺孫倆可不能重操舊業,再做那到處剪徑打劫、隨時殺人越貨的勾當了。”
劉老成與那攤主問了價格,後者報價十六顆雪花錢,劉老成驀的怒目相向,“認不認得我是誰,敢殺我的豬,活膩歪了?”
攤主被嚇了一跳,跟內容沒啥關係,就是對方那個大嗓門,跟被拉上了案板的年豬似的,他沒好氣問道:“你誰啊?”
“老子是真境宗的宗主,仙人境劉老成!”
“劉老成是吧,曉得,書簡湖的湖主嘛,不如將你爹是誰,你師父是誰,一並報上來?老子今天還真就把話撂在這裡,就算他們都來了,老子都是這個價!”
劉老成望向劉蛻,哈哈笑道:“看吧,譜牒修士,果然沒啥鳥意思。”
劉蛻笑了笑,劉老成這個野修,還是挺有意思的。
寶瓶洲已經不合適劉老成了,扶搖洲或是流霞洲,還是很合適的。
劉蛻朝那攤主伸出大拇指,再丟了一顆小暑錢過去,“打包了。”
那攤主猶豫了一下,先確定小暑錢是真品無疑,再從袖子裡掏出一把雪花錢,往那棉布上邊一放,火速起身,快步離去,轉頭說道:“道友,就當交個朋友了。”
劉蛻笑著點頭,“道友若是膽子大點,敢於富貴險中求,就立即趕去京畿那處猿蹂棧青玄洞附近,碰碰運氣,說不定還能找著一個道號烏桕的人物,他叫黃花神,身邊帶著個婆姨。你就說是我讓你找他的,讓他帶你看看半山腰的風光。”
那包袱齋停下腳步,疑惑道:“道友你是?”
劉蛻拍了拍自己的臉頰,“與他形容過我的容貌,
他自然曉得輕重利害,不太敢怠慢道友了。”
那位修士點點頭。哪裡是去京畿猿蹂棧找什麼青玄洞,二話不說直奔大驪京城,打定主意,近期絕不離開京城。現在的仙人跳,真舍得下本錢,一顆小暑錢!修士內心小有遺憾,若是還有美人計,就更好了。
劉老成說道:“這樁買賣,做了!我也豪賭一場,賭劉蛻在扶搖洲的正值起運!”
劉蛻抬起手掌,“不必以秘法發毒誓了,你我擊掌為誓。”
劉老成與之重重擊掌。
那個包袱齋臨近京城大門,放慢腳步,年輕修士從袖中掏出那枚貨真價實的小暑錢,以大拇指輕輕一彈,合掌接住再攤開一瞧,一咬牙,改變主意了,去那猿蹂棧找青玄洞碰碰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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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俞和榮暢他們都已經醒酒了,離開國師府,陳李說要去落魄山看看。
隋景澄好像跟廚娘於磬聊得熱絡。高幼清得了大師兄的反複叮囑,酒桌上的糊塗話,誰都彆當真。
花神廟愈發熱鬨,百餘位花神們紛紛降真,聯翩而至,她們隱匿了氣機和遮掩了真實容貌,一起去到火神廟門口,廟祝老嫗帶路,她們給那位封姨誠心誠意道了歉。綠意蔥蘢的葡萄架下,封姨也沒有為難她們,不但接受了她們的道歉,還主動讓崔檢來這邊喝酒,聊了些中土神洲秘不示人的山上掌故。
梅花命主羅浮夢用了一門螺螄殼裡做道場的術法手段,開辟出了一座類似洞天福地的秘境,充當百花福地的臨時祖師堂。
她們好像要比陳平安想象中更為務實些,聚在一起,將那幾件事,按照輕重緩急,分出了先後順序,還分彆拆分出了數十個步驟,一一記錄在冊。同時讓所有花神近期都可以建言獻策,暢所欲言,方便隨時都可以查漏補缺。齊芳準備再讓“福將”吳睬多跑一趟國師府,自己這邊立即著手搜集、整理大驪王朝百餘州、三十二個藩屬國的各類地方誌。再就是跟國師府討要一幅官製的大驪堪輿圖,畢竟這種東西,私藏是禁忌,仙家也不例外。
大概是年輕國師的“年關”一說,讓齊芳過於記憶深刻了,不得不專門叮囑她們一番,切莫將大驪王朝視為中土神洲的某個王朝,百花福地過往與王朝朝廷官府、將相公卿接觸的經驗,都要作廢!
見那吳睬興高采烈之餘,就是不肯挪步,齊芳疑惑道:“怎麼了,還有事?”
吳睬扭扭捏捏說道:“花主,我覺著吧,總要一件方寸物,才好裝下那麼多的書。”
齊芳哭笑不得,就你這樣胳膊肘往外拐的,咱們不得送出去七件八件的方寸物?
倒不是她吝嗇幾件方寸物,百花福地還是有一些庫藏的。隻是買賣不是這麼做的。
羅浮夢之外的幾位命主花神也是揉眉頭,麵麵相覷,怎的,那位陳國師,名也要,權也要,文廟功德也要,就連寶物也要?
吳睬見她們都誤會了,便著急忙慌解釋道:“陳劍仙可不是貪圖寶物錢財的人,是我自己想要跟祖師堂這邊預支一件方寸物,送給國師府那邊一個新認識的朋友。她叫狗子,說是在那邊當了個清流小官,類似筆帖式之類的,如今官小,但是扛不住以後嗖嗖嗖升官快啊。反正我們聊得非常投緣,跟她的官大官小沒關係哈。”
一位花神忍不住好奇問道:“她叫什麼?”
她們錯過了那場慶典,現在也不敢隨便探究消息,何況單憑“狗子”的稱呼,她們也著實想不出何方神聖,竟然如此……曠達?
吳睬說道:“狗子。”
齊芳也不願意讓花神們追著問什麼,免得弄巧成拙,讓吳睬多想,齊芳笑著點頭,“行,你去庫房那邊挑選一件方寸物。”
吳睬又跑了一趟好像所有外出官員都是腳步匆匆的千步廊,進了國師府便故意放慢腳步,東看看西瞧瞧。
神出鬼沒的貂帽少女站在她身後,一拍吳睬肩膀,謔了一聲,嚇了吳睬一跳,瞪眼道:“狗子,人嚇人嚇死人的。”
謝狗雙手叉腰,理直氣壯道:“咱們也不是人啊。”
吳睬一琢磨,立即哈哈大笑起來。
在官廳那邊,聽過吳睬的彙報,陳平安點頭笑道:“還挺有章法,難得。不錯不錯,開了個好頭。”
陳平安想了想,對容魚說道:“去跟鴻臚寺那邊借調一名官員,荀趣。讓他近期負責與花神廟對接具體事務,在餘時務那邊的官廳找張桌子給他。再給荀趣一塊國師府玉牌,方便他隨時出入各處衙署。百花福地所需地方誌,就交由荀趣負責打理。”
容魚領命離去。
謝狗主動請纓,帶著吳睬去餘時務那邊的官廳等待荀趣。
一起走向二進院子,謝狗說道:“吳睬姐姐,以後我如果去百花福地遊曆,記得罩著我啊。”
吳睬神采飛揚,信心滿滿,歪著腦袋,伸出大拇指。貂帽少女立即默契跟上一句,頂呱呱!
謝狗伸手擋在嘴邊,“我雖然有官身,但其實我是混江湖的,打打殺殺慣了,京城這片兒,我說話,賊管用。”
吳睬疑惑道:“狗子還有一塊無事牌?”
少女花神已經聽說了,在寶瓶洲,能夠擁有一塊大驪刑部頒發的無事牌,何止是護身符,簡直就是一塊免死金牌。
謝狗抬了抬袖子,虛張聲勢道:“一塊?小瞧了我不是,好幾塊呢。”
吳睬震驚道:“這麼牛?”
謝狗板著臉點點頭,伸出手指噓了一聲,“不聲張。”
吳睬摸了摸狗子的貂帽,讚賞道:
“深藏不露哈。”
謝狗雙臂環胸,肩膀一晃一晃,驕傲極了。
小陌看著倆“同齡人”少女的並肩散步,竊竊私語,他也是無奈。
桃樹下,宋雲間笑道:“對白景前輩而言,身負氣運的劉老成可是一頓美食。”
小陌站在耳房門口,微笑道:“你更是。”
宋雲間說道:“很好奇,十四境眼中的天地,到底是怎麼樣的景象。”
小陌說道:“到了便知。”
宋雲間笑問道:“小陌先生似乎對我有意見?”
小陌徑直說道:“有點。”
宋雲間不解,問道:“為何?”
小陌說道:“不為何。”
宋雲間啞然,滿臉憂愁,“心慌慌。”
小陌懷抱竹杖,意態閒適,躋身了十四境,恰似脫卻一副大枷鎖,確實輕鬆。十四之前,修行如工筆,十四之後,便如寫意。
宋雲間想起一件小事,說道:“花神廟廟祝葉嫚,這位昔年的開襟小娘,當時她分明已經認出了國師的身份,為何假裝說是認錯人了?”
小陌說道:“萍水聚散,偶然重逢,既然不知道該聊什麼,不如見麵故作不相識。”
宋雲間點頭道:“妙。”
這位雌雄莫辨的金冠道人,伸手拂過低矮枝頭的桃花,輕聲道:“在書上見著幾句箴言,說那潑天的富貴,偌大的名聲,自道德來者,如山林中花,自是舒徐繁衍。自功業來者,便如園圃中花,豔重一時,終有遷徙興廢之憂患。若是一味以強力豪取者,如瓶缽中花,其根不植,其枯其萎可立而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