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雲間的大道根腳,決定了他必然是畫地為牢的處境,身不由己的命運。這座大驪京城,既是他的道場,也是他的牢籠。
察覺到宋雲間的魂不守舍,小陌沒來由想起了桐葉洲的那棵萬年梧桐樹。
他們身上,好像永遠有一層好似煙籠寒江的愁緒,道心蒙塵,意誌消沉。
小陌聽著二進院落鬆蔭底下的嘰嘰喳喳,她就不會,她就像行走人間一輪驕陽,永遠高高仰著腦袋,望著遠遠的地方。
謝狗的“將來”,近得就像明天就會到來。宋雲間和青同們的將來,遠得好像他們自己都不信明天跟今天有何不同。
宋雲間收拾一番紛亂心緒,慚愧道:“讓小陌先生見笑了。”
小陌搖搖頭,“擱在以前,我會覺得你們都是碰巧能夠修行的廢物,現在稍稍能夠體諒幾分。”
宋雲間轉頭望向官廳,宰相巍巍坐廟堂,此間得失費思量。
一部道家大經有雲,春三月,此謂發陳,天地俱生,萬物以榮。夜臥早起,廣步於庭,被發緩形,以使誌生。
好個“發陳”!
位於南薰坊右邊的鴻臚寺,跟關翳然所在的工部衙署是鄰居。
臨時從鴻臚寺趕來國師府的年輕官員,當得起豐神俊秀的讚譽。
荀趣跟曹晴朗是科舉同年,不過功名要比曹晴朗低一大截,名次很靠後的二甲進士出身。荀趣如今的官身是鴻臚寺序班。
在官員多如牛毛的大驪京城,屬於清水衙門裡邊的芝麻綠豆官。
當年曹晴朗進京趕考,就跟荀趣一起借住在一座京城寺廟裡邊。兩個同齡人,屬於心跡相契,誌趣相投。
所以上次陳平安進京,朝廷就有意安排荀趣陪著“陳山主”遊覽都城。
陳平安離開書房,來到二進院落的一間屋子,跨過門檻,直接走到餘時務桌旁,隨手翻開一部賬簿。
餘時務笑道:“你是行家裡手,看看有無紕漏。”
自從上次見著薑赦,算是因禍得福,得了一樁造化之後,餘時務如今道體趨於無垢,道心更是如卸重擔,再無半點拖泥帶水。
許嬌切詢問隱官需不需要喝茶,蕭形立即嗤笑一句,怎麼不直接幫忙暖被窩呢。許嬌切怒目相向,罵了一句,賤婢休要猖狂。
劍修豆蔻與那仙藻,她們俱是嫣然而笑。餘時務心中歎息一聲,真真假假的,較真不得了。
門口那邊,荀趣作揖道:“鴻臚寺序班荀趣,拜見國師。”
來時路上,容魚已經跟荀趣介紹過情況,荀趣雖然有些摸不著頭腦,但既然是國師親自定下的決議,那就規規矩矩,好好做事。
記得上次見麵,陳先生還曾打趣自己一句,沒錢是好事,文章憎命達嘛,能夠妙筆生花,你順便當個大官,將來他再來京城這邊,就有官場靠山了……
陳平安笑道:“荀序班,先不忙著著手公務,我帶你去跟百花福地的鳳仙花神吳睬打個照麵,再跟曹晴朗敘敘舊。”
謝狗瞪大眼睛,看了眼山主,這種“人”,真要召入國師府做事啊?不怕請神容易送神難啊?不過還好,窮神到底不比瘟神,前者說到底還是一尊吉神。
荀趣是寒素出身,除了明麵上的京官身份,他還是一位修士,師父正是禮部那位被譽為“小天官”的祠祭清吏司郎中。此外荀趣還有一個更為重要的身份,他是神靈轉世之一,鄉土民俗裡邊的“送窮神”,說的就是這位。
陳平安一笑置之,就我那份俸祿,怕什麼。
一起坐在石桌旁,荀趣細心聽過了吳睬的講述,輕輕點頭,大致有數了。一抬頭,發現好友曹晴朗笑著站在一旁,吳睬偷偷鬆了口氣,今兒腦袋裡的靈光已經用完啦,再聊下去就要原形畢露讓人曉得自己是個笨蛋啦。給狗子丟了個眼色,貂
帽少女立即拉著吳睬離開石桌,謝狗如今也得了一間耳房,收拾得乾乾淨淨,滿滿當當的善本孤本,一屋子的書香,吳睬驚歎不已,狗子你牛氣啊,都能在國師府有一塊屬於自己的地盤了。謝狗雙手叉腰,得意洋洋,顯擺學問,搖頭晃腦背誦了一篇陋室銘。
被陳平安攛掇著,曹晴朗跟荀趣下了一盤棋。
期間先生想要伸手指點棋局一二,卻被學生默默拿手擋開。
悠悠手談至中盤,陳平安還想幫學生下出一記神仙手,曹晴朗隻好用眼神示意先生你就彆幫倒忙了。
陳平安隻好雙手籠袖離開。很快就有一位白衣少年雙手抱鬆樹一路滑下,瞥了眼棋局,滿臉驚豔神色,拍手叫好,在那邊怪話連篇,哇,古有彩雲局,今有鬆濤局,不愧是弈林盛事、棋壇的壯舉啊……荀趣一頭霧水,曹晴朗置若罔聞,果不其然,小師兄很快就被先生揪著衣領拽去了後院。
陳平安問道:“薑副山主呢?”
崔東山笑嘻嘻道:“先生,周首席他啊,去鶯鶯燕燕的花神廟那邊騷包去了,打算拚卻半條命,也要為一位紅顏知己當回說客,看看能否幫她重返百花福地,就是那位被薄情郎傷透了心的曹國夫人。”
陳平安揉了揉眉心,問道:“他怎麼想的,真要將薑氏祖業的雲窟福地送給韋瀅?以後他有臉去家族祠堂敬香?”
崔東山說道:“也不算白送,薑氏子弟還是能夠每年收租,躺著享福的好事。周首席說了,劉蛻之流的梟雄,隻是敢賭,他則是會賭。”
與那宋雲間招招手,白衣少年賤兮兮眨眼道:“喊宋老哥好啊,還是喊雲間姐姐對啊?”
宋雲間微笑道:“那我該喊你崔宗主好啊,還是……”
崔東山一個金雞獨立,厲色道:“呔!無端措大休要血口噴人!惹惱了小爺,一巴掌把你拍到牆壁上去,撬都撬不下來。”
宋雲間會意,不惱反笑,“既然崔道友都搬出了呂祖,我便不與你饒舌了。”
相傳純陽呂祖曾經留詩於壁,其中有一語,便是無端措大剛饒舌,卻入白雲深處行。
白衣少年蹦蹦跳跳,甩手臂摔袖子,時不時拿拳頭戳向那位金冠道人,“不吵架是最好,不如手上見真章。”
宋雲間看了眼陳平安,真不知道當年是怎麼熬過來的,這都能忍?
陳平安說道:“進屋裡邊說點正事。”
崔東山倒退而跳,勾了勾手指,繼續挑釁宋雲間。
進了屋子,陳平安施展一層禁製,問道:“假設,我隻是說假設,崔瀺留了東西給你,類似陸絳的手釧,你收不收?”
崔東山一下子無精打采,沉默許久,抬起頭,搖了搖頭。
下任青萍劍宗的宗主,是曹晴朗。那麼大驪王朝的下任國師,隻要崔東山現在點頭,多半就是……他崔東山了。
陳平安問道:“想好了?”
崔東山神色黯然,點點頭。
陳平安笑道:“先生尊重你的選擇。如果哪天後悔了,再與我說便是,總之不要有任何負擔。”
崔東山瞬間精神起來,隻是一下子就又愧疚起來,反正就是挺百感交集的,難得如此既開心又不敢開心。
陳平安抬起手,拍了拍肩膀,笑道:“彆人不信,你該相信。先生這裡,一向結實。”
崔東山笑容燦爛道:“為何不信,必須相信。我是先生的得意學生嘛!”
陳平安嘖了一聲,笑道:“可不是,三縷劍氣,送了你兩縷。”
崔東山小雞啄米使勁點頭,“曹晴朗怎麼跟我比,差老遠了。”
先生和學生,各自搬了一條椅子,懶懶散散靠著椅背,一起偷個閒,什麼都不想,隻是望向屋外笑春風尋劍客的滿樹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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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霽離開禦書房之後,並沒有直接去國師府“討罵”,而是先去了趟官衙,靜坐片刻,期間洪霽翻閱了些檔案,其實內容早就爛熟於心,可他還是額外記住了一些名字和數字。早已備好車駕,洪霽深呼吸一口氣,起身離開官廳,坐上馬車,開始閉目養神。
巡城兵馬司統領衙署,不在千步廊兩側,設在皇城最北邊的地界。職掌京師城防門禁、稽查緝捕等眾多事務,是一個極有實權的衙門,簡而言之,京城大街小巷,連同意遲巷和篪兒街在內,兵馬司幾乎屬於什麼都能管。京城百姓也跟兵馬司官吏不陌生,所以被老百姓單拎出來,俗稱為北衙。
洪霽如今官職是從三品,官品低了,簡單的事情就容易變得複雜。
洪霽內披甲胄,外罩錦衣,準許佩刀列席小朝會。在朝堂上,也是如此。這是一份不小的殊榮,要比從三品官身更有威懾力。
身材矮小精悍,肌膚黝黑,是大驪邊軍出身,祖籍就是大驪宋氏龍興之地。
不是實打實的天子心腹,真正意義上的股肱之臣,根本當不了這個官。
崔瀺從不乾預兵馬司統領的人選,大概這就是一種必須有的默契。
但是就像皇帝陛下說的,不管是崔瀺,還是陳平安,隻要他們想要更換一個從三品的京官,實在是太簡單了。
這還是洪霽第一次登門國師府,被那位自稱容魚的年輕女子領著進了大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座極有僭越嫌疑的一字型龍紋照壁,過了這座由彩色琉璃磚瓦砌就的巨大照壁,便是一處漢白玉石鋪就的寬廣庭院,當下並無任何官員在此停歇等候國師的召見。在這之後,才是京師常見宅邸的三進院落格局,沿著一條窗欞素雅的抄手遊廊,洪
霽忍不住多打量了幾眼走在前邊的容魚,關於她的身份,洪霽自然是清楚的。
站在門外階下,容魚輕聲稟報道:“國師,兵馬司洪霽到了。”
陳平安點點頭,“領進來。”
年輕國師坐在書桌後邊,正在提筆批注一份冊子,抬起頭,說道:“坐。”
洪霽正襟危坐,喉結微動,偷偷潤了潤嗓子,說道:“國師,我是跟你請罪來了……”
陳平安低頭繼續提筆批注,卻是截住對方的話頭,語氣平淡道:“說重點。”
洪霽稍稍挺直腰杆,立即加快語速,開始解釋為何會出現那樣的紕漏,由著真境宗劉老成闖入京城,直接來到國師府大門口,在這期間,兵馬司衙署和欽天監在內,三座京城大陣為何都未能攔住這位仙人境。
陳平安點點頭,好像完全沒有在這件事上做文章的想法,看似隨口問道:“金魚坊那邊,封禁書鋪那幾部邊疆學說專著書籍、涉及影射大驪朝政一事,聽說當時坊間非議不小,主要是因為國子監和禮部各執己見,最終是怎麼解決的。”
洪霽雖然心中奇怪,為何國師會詢問這種細枝末節的瑣碎小事,而且兵馬司在這件事上隻是負責防止聚眾鬨事,當地縣衙和禮部檢校司才是真正管事的,不過洪霽仍是朗聲解釋了其中緣由和最終論斷。既不敢添油加醋隨便告誰的一記小刁狀,也不敢有偏向誰、心存賣個好的念頭。
陳平安抬起頭,放下手中的冊子,問道:“洪霽,你若是主事人,會如何處置?”
洪霽心思急轉,迅速打好腹稿,小心翼翼字斟句酌,緩緩說道:“我若是主事人,還是覺得可以管束得適當寬鬆些,將那二十三處文字內容刪減掉便是了,不必追究那兩位文人的過錯,我們大驪當有浩然第一流的強國氣度,讀書人說道幾句,發點牢騷,不算什麼。”
陳平安笑了笑,沒有說話。
洪霽硬著頭皮說道:“書籍可以管得寬鬆,但是賣書的大小書坊、文人紮堆的各地書院,卻要管得嚴格。”
陳平安說道:“繼續。”
洪霽一個腦袋兩個大了,繼續?國師,自己已經沒有下文了啊。
陳平安說道:“外鬆內緊是對的,但也要注意分寸,管事衙門既要管得嚴,也要讓書坊與那書院,不至於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導致出現兩種極端情況,一種是讓那些著作和文人沒有了立錐之地,書坊為了不沾麻煩,乾脆就一刀切,書院為了與官府有個交待,找那些文人看似談心實則警告。另外一種是書坊、書院跟文人同仇敵愾,牢騷不發在書上,在野的,轉去以罵大驪朝政為邀名養望的捷徑。”
洪霽細細思量一番,覺得在理,隻是跟在野的文人打交道,一向是難事,他洪霽實在是不擅長。
陳平安笑道:“你今天不必跟我請罪什麼,我本來也沒打算跟你聊什麼正事,就是隨便聊點說話不用過腦子的題外話。”
洪霽笑容尷尬,國師你可以隨意,我豈敢隨便說話。大概是邊軍出身的緣故,又說不出什麼漂亮的場麵話,洪霽就默默等著國師下逐客令、自己就好打道回府、路上好好複盤哪句話說得差了。
不曾想國師問道:“喝不喝茶?”
洪霽差點脫口而出一句,喝刀子都行,好在忍住了,點頭道:“喝的。”
陳平安問道:“喝什麼茶有沒有講究?”
洪霽說道:“有茶葉有水就行。”
陳平安笑道:“講究還不少。”
洪霽辛苦忍住笑。
容魚很快端來茶水,花神杯,當然是真品。
洪霽算準她的腳步,站起身,雙手接過茶杯,與她道了一聲謝,等到她笑著點頭致意再轉身,洪霽才輕輕落座。
陳平安身體前傾,抽出一本不厚的冊子。
洪霽眼尖,瞥見書桌後邊那張做工簡潔的紫檀椅子,鑲嵌著一塊梅子青色的圓形雲紋瓷片。就是這麼一抹色彩,好像就可以讓整座本來略顯單調的官廳變得鮮亮起來。
陳平安問道:“洪霽,你在巡城兵馬司統領這個位置上,待了有三年兩個月了吧,覺得意遲巷、篪兒街哪家子弟,最難管束?”
洪霽愣了愣。國師這個問題,可不好回答啊。
陳平安笑道:“若是覺得都好管束,那就挑個相對比較難管的。”
洪霽瞬間滿臉漲紅。這哪裡是給個台階下,分明是一記無聲的耳光摔在臉上了。
陳平安拎起手裡邊的刑部秘錄,“前年正月初六的戌正三刻,祥符坊地麵,一個醉酒鬨事的公子哥,指著鼻子罵洪霽就是個忘恩負義的狗東西,當年若不是他爹不計回報的一路提攜,說不定如今洪霽還在邊關當個校尉喝馬尿呢。洪霽,你說他膽子大不大?好不好管?”
洪霽欲言又止,擱放在膝蓋上的雙拳緊緊攥起,腦袋嗡嗡的。
陳平安雙手籠袖,靠著椅背,說道:“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寒族書生,還有沙場武人,到了表麵一團和氣人人搗漿糊、實則殺機四伏、笑裡藏刀的官場,一時半會兒,確實都是很難適應的。有些人一輩子都拐不過彎來,有些人在公門修行學得快些。”
陳平安笑了笑,“之前我剛剛搬到這邊,看到崔國師書桌上的一部書,算是遊記吧,洋洋灑灑數十萬字,是一位副山長講述幾個書院在戰時如何遷徙、流亡最終聚集在一起的慘淡經曆,雖然艱辛坎坷,但是通篇寫得都很從容,這位夫子有學問,做事也有章法,他如何處理庶務都寫得很詳細,同僚之間的矛盾,學問人之間的文人相輕,都可以稱之為遊刃有
餘,但是其中就有個幾十個字便打發過去的細節,是寫到他極為欽佩的山長,此人德高望重,就是他的夫人,與當地雜役起了爭執,大鬨不已。算是出了個不大不小的難題,既要維護山長的聲譽,又要擺平糾紛,還要讓住在一個大院裡的十幾位學問人,都覺得既做事公道,也不能有辱斯文。讀其書,見其字,我完全能夠想象這位老先生,當時是如何的愁眉不展,內心積鬱。”
洪霽聽得目瞪口呆,這位粗通文墨的兵馬司統領,確實驚訝國師會有此說。
陳平安說道:“你的這個位置,很重要,極其重要。陛下願意把你放到這個位置上,自然是信任你,既不會讓你當酷吏,也想讓你處置得當。那麼以後洪霽再遇到類似祥符坊的事情,就好管了。很簡單,由我來當這個惡人,我來替你兜底就是了。”
“如果實在沒有信心,我也可以跟陛下商量,讓你去地方某州,重返行伍,相信你內心深處不會覺得這是什麼貶謫。況且朝廷馬上就要並數州為一省,官升半級,總是不難。”
洪霽聞言說道:“國師,我心裡有數了,之前是我讓陛下為難了,以後我隻管抱定一個宗旨,管你是誰的兒子孫子,誰敢為難我和巡城兵馬司,我就搬出國師為難他!”
陳平安一愣,好家夥,說話這麼直白的嗎?
洪霽喝了一大口茶水,一不小心就見底了,洪霽也不覺尷尬,咧嘴笑道:“國師可以開罵了!”
陳平安笑道:“為了這場慶典,你們辛苦忙碌了這麼久,今天晚上可以去菖蒲河,敞開了喝頓慶功酒。”
洪霽站起身,拱手道:“有國師這句話,我與同僚們就要敞開了喝花……喝酒!”
陳平安站起身,將洪霽送到門口,突然問道:“聽說你是木匠的兒子?”
剛剛舌頭打結的洪霽頓時神采煥發,使勁點頭道:“當年我爹的木作手藝,是十裡八鄉最好的!”
如今回到家鄉見著了爹,也還是既尊敬更怕的。他爹是個悶葫蘆,從不過問自己的事情,唯獨有次喝酒,老人說了幾句實在話,隻是讓洪霽必須做到兩件事,當個本分的好官,彆犯法。再就是彆在外邊討個小的,他這輩子隻認一個兒媳婦。
陳平安點點頭,輕聲道:“都是一樣的道理,大匠示人以規矩。”
洪霽一怔,第一次快速正視了一眼身邊的年輕國師,隨後大步流星走下台階。
剛剛過了申時,蕭樸就已經趕來國師府,比雙方預定的時辰要提前很多,她說大驪朝廷開出的條件,總堂那邊都爽快答應了。
投桃報李,陳平安也說玉宣國京城那座道觀附近,很快就會暗中多出兩位修士。再讓蕭樸多跑一趟,去找趙繇和曹耕心兩位侍郎商量細節。蕭樸乾脆利落就告辭離去,庶務繁蕪,千頭萬緒的,累死個人,真是比刺殺誰還要勞心勞力了。
離開那間官廳之前,蕭樸稍加留意了屋內的一切擺設細節,放了什麼文房清供,書架上邊有什麼書,尤其是新書,都是學問,也很快就會是很多有心人悉心鑽研的門道了,例如能否送幅字畫到這邊,擱放一二雅致器物,有那著作放在案頭,國師曾經過目?
蕭樸去找了“於磬”,後者不知怎麼想的,竟然沒有了重返櫻桃青衣一脈的想法,蕭樸倒是覺得沒什麼,由著公孫泠泠跪在地上,磕了幾個響頭,蕭樸再把她攙扶起身,說這樣蠻好的,公孫泠泠施了個萬福,泫然欲泣,蕭樸打趣一句,真是可憐見兒的。
蕭樸獨自走出國師府,她默默回望一眼照壁。
好像先前大驪京城街道上,先後離開驪珠洞天的幾位同鄉,他們一起重逢,又各奔前程,東西南北。
哪怕她隻是旁觀者,都會由衷覺得人生際遇真是不可思議。
就像一位算命先生在三十年前路過槐黃縣城的那條泥瓶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