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零七章 小花簪(2 / 2)

劍來小說 烽火戲諸侯 25771 字 18天前

她突然一愣,看到了一個還算熟悉的身影。洪崇本點點頭,站起身,不愧是韓禕。這小子終於舍得、敢於不穩重一次了。

附近,一直斜靠著欄杆揮動紈扇的美婦人,以心聲笑道:“溪蠻,李拔好像被誰鎮住了,半個屁都沒有的。你呢,同樣是九境武夫,手癢不癢?”

溪蠻密語道:“洛王又看了眼我,我就沒敢動。比李拔好不到哪裡去。”

宮豔疑惑道:“他為何改變主意了?不是說好了,讓你一拳接連打穿幾堵牆壁,去假裝刺殺那個黃連嗎?”

溪蠻答道:“阿嫵,你算是問對人了。”

宮豔啞然。

溪蠻沉默片刻,說道:“方才洛王讓黃幔寫了封信,通過大驪獨有的秘密渠道,寄給了永泰縣衙那邊。”

宮豔納悶道:“什麼意思?”

溪蠻說道:“還問?”

宮豔拿扇子一拍額頭。

就在韓禕帶著韋胖子快步那邊走去的時候。

一支騎軍竟是直接策馬衝進了老鶯湖園子。

看得出來,除了衙役捕快,還有數位外罩官服的精悍甲士。

為首一騎正是永泰縣令王湧金,他臉色陰沉,遠遠看了眼故作訝異的長寧縣令韓禕,騎隊從湖另外那邊就近抄道衝去。

到了乙字號院外,王湧金翻身下馬,明明是從未去過沙場的清流文官出身,卻是異常騎術熟諳。

他腳步沉穩,走向殷邈那邊,提起手中的腰牌,說道:“永泰縣令王湧金,魏浹,說話。”

魏浹如遭雷擊,一下子就雙腿發軟,虧得身邊大把事扶了東家一把,魏浹頭腦一片空白,誰傳出去的消息,誰!

王湧金淡然道:“魏浹,說話。”

魏浹既汗流浹背,又肝膽欲裂,嘴巴顫抖,幾次欲言又止,始終說不出一個字。

王湧金不再看他,望向殷邈一行人,既無疾言厲色,也無半點笑臉,平靜道:“你們這邊,誰可以解釋事情首尾?”

盧鈞卻是率先開口說道:“那小子姓殷名險,好像就是叫殷險來著,他喝了點酒,就開始說我師……議論你們大驪國師。”

楊後覺突然開口道:“殿下,可以了。”

盧鈞哦了一聲,耷拉著臉,無精打采起來。

王湧金心頭一震,議論國師?!韓禕不是在密信上說這邊有人打架鬥毆,持械傷人?

因為這裡是永泰縣,他剛好跟朋友在這邊吃飯,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有必要提個醒?

王湧金笑了笑,好家夥,敢在今天,敢在我的地盤上,議論新任國師?!

老子真是謝謝你們祖宗十八代了!

少女一手攥著破碎簪子,一手捧著肚子,她幾次嘗試著站起身,都沒辦法做到,隻好艱難坐起身。

她的一雙眼眸霎時間明亮起來。

蔡玉繕拿出關牒,開口笑道:“我們來自中土神洲大綬王朝,我叫蔡玉繕,是大綬朝官員。”

大驪王朝跟大綬王朝,在蠻荒戰場那邊,雙方是極不對眼的,已經有過好幾次衝突了,但是都被壓下來了,文廟那邊的申飭責罰也不算輕,之所以被壓下來,無非是兩座朝廷的朝野上下,知曉此事的,暫時為數不多。

王湧金不但接過了蔡玉繕的關牒,親自勘驗對方身份真偽,其餘連同殷邈在內所有人,都有隨行的戶房胥吏負責一一查閱。

王湧金有意無意語氣緩和幾分,遞還關牒,“蔡學士,說吧,到底怎麼回事?”

他娘的,竟然還是個殿閣學士!

蔡玉繕便說了大致過程,王湧金麵無表情,盧鈞聽得目瞪口呆,什麼叫一肚子壞水的讀書人,眼前這哥們就是啊!

楊後覺微微皺眉,蔡玉繕的闡述,可謂九真一假,麻煩就麻煩在那一個假上邊。再加上魏浹這種軟蛋,等下自有一套話術……

楊後覺不易察覺地輕輕搖頭,這個永泰縣的親民官,分明也有了息事寧人的跡象。

蔡玉繕作揖道:“我們殿下確實是不勝酒力,多有得罪,至於那位少女的醫藥費,我們剛剛就已經跟魏東家商量好了。”

一旁殷邈雙手負後,麵帶微笑。

少女張了張嘴,剛想要說話,魏浹挪步,擋在少女跟王湧金之間,不用東家吩咐,大把事已經讓那少女無法開口了。

魏浹低頭彎腰,拱手抱拳道:“王縣令,我們確實商量好了,會賠償她一百兩銀子。”

殷邈笑問道:“不是一千兩銀子嗎?”

魏浹一拍腦袋,笑道:“確實是一千兩。”

一顆雪花錢而已,算個屁。

王湧金盯著殷邈,黃衣少年猶豫了一下,還是扯了扯嘴角,“王縣令說什麼,我們照做便是了。”

王湧金沉默不語,片刻之後,“是誰動的手?”

殷邈無動於衷,置若罔聞。

蔡玉繕說道

:“是侍女崔佶動的手。”

王湧金朗聲道:“殷邈,本官在問你話,不是問什麼蔡學士!”

殷邈忍住笑,有趣,有趣極了,立即假裝畏畏縮縮幾分,甚至故意後退半步,說道:“回稟王縣令,確是崔佶動的手。”

高弑翻了個白眼,殿下,戲過了啊,怎麼不乾脆說話再帶點顫音呢。

王湧金說道:“那就讓崔佶去給陳溪道歉。”

侍女在關牒上邊記錄的“崔佶”,名字當然是假的,不過園子這邊的侍女名叫陳溪,肯定是真的。

一個姓崔,一個姓陳?無巧不成書了不是?

蔡玉繕心中歎息,其實是昨天晚上,殷邈殿下臨時起意,花了差不多一個時辰來布置今天的“巧合”。

殷邈一揮手,“打人不得跟人賠禮道歉啊?去。”

侍女崔佶便不急不緩走向那個已經“閉嘴”的少女那邊,背對著王湧金和一眾永泰縣官吏,她拱手低頭,用嫻熟的大驪官話說道:“陳溪姑娘,是我錯了,跟你道歉,你若是實在生氣,還我一個耳光便是。”

但是少女卻看見那人的眼睛裡,充滿了譏諷的笑意。

她使勁搖頭。

她不要錢!

她就想還回去一個耳光!

魏浹卻是已經說道:“陳溪,接受道歉就好,很好。”

王湧金貌似開始蓋棺定論了,“殷邈,蔡學士,就算酒喝多了,還是要慎言!”

殷邈點頭說道:“我對隱官自然是極為欽佩的,隻是人無完人,我越是佩服誰,就越是不覺得天地間有誰是毫無瑕疵的,恰恰相反,如此一來,此人才有真正的人味,不隻是那種泥塑的神像。”

這等官麵文章嘛,誰是高手還兩說呢。

王湧金揮揮手,皺眉道:“喜歡喝酒,就回酒桌上說去。”

殷邈笑了笑。

高弑最是熟悉這位殿下的脾氣,立即以心聲說道:“這個縣令,可真不能動了。”

魏浹走向少女那邊,蹲下身,將她攙扶起來,和顏悅色之餘,帶著濃重的愧疚,輕聲道:“陳溪,對不住了,你今天收到了不少驚嚇,我還要跟王縣令按例勘合文書,就讓大把事先帶你回去休息,園子裡邊有藥膏,很快就會養好傷的……”

少女滿臉淚水,望向那個身穿官服的王縣令,她說不出話來,隻能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所以始終是在使勁搖頭,她死死攥著碎簪子,鮮血滴落在泥土上。

王湧金看了她一眼。

他便轉頭與魏浹詢問起來,總不能聽信蔡玉繕他們這邊的一麵之詞。還好,魏浹的口供,都是對得上的。

少女一下子就頭暈目眩起來,好像整座天地都是雪白的。

不知不覺的,她鬆開了手,那支早就破碎不堪的花簪,輕輕墜落在地,真的破碎了。

一間屋子,廊外站著柳?他們,不斷有人來這邊講述乙字號院那邊的情況。

沈蒸並沒有什麼感受,世道不就是這樣的。

他更多的興趣所在,低頭看著被自己踩在腳底下的彩衣國地衣,不曉得能賣多少錢?

柳?心驚肉跳,隻因為關著門的屋內,時不時傳來一陣陣摔東西的劇烈響動。

一開始好像是低聲言語,後來有了些爭執,六爺的嗓門就越來越大了。不過那位木訥男子確實讓人佩服,從頭到尾,好像幾乎沒有說幾個字。

黃連終於沒有東西可以砸了,怒喊道:“哥,你知不知道自己是誰?!”

木訥男人盤腿坐在先前“六爺”坐的位置上,低頭剝著一隻柑橘,抬了抬眼簾。

黃連從小就怕這個大哥,所以一下子就給震懾住了,但是滿臉漲紅的他,這次決定什麼都不管了,什麼家法什麼規矩……他再次提高嗓門,重複道:“哥,你知不知道自己是誰?!”

木訥男子點點頭,慢慢嚼著柑橘。

黃連帶著哭腔說道:“既然知道,為什麼要怕那個狗屁大綬的殷邈啊,我都不怕,你怕什麼……”

沈蒸拇指搓動食指。

果然,“六爺”是個女人!

不知為何,接下來屋內就沒有任何聲音了。柳?知道是有人用上了仙家術法,隔絕天地的通玄手段。

被說成是學閥出身的竇昱斜視沈蒸,文弱書生模樣的年輕人,竟是以心聲說道:“沈蒸,悠著點,有些念頭,會害死人的。”

沈蒸悚然。

水榭中,許謐咬牙切齒道:“先生,我回屋子了!我再看下去,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珠子剮出來……”

已經坐回長椅的老夫子歎了口氣,站起身,“一起。”

說是那麼說,許謐卻忍不住轉頭望向那邊,突然說道:“韓禕衝上去了。”

不曾想洪崇本淡然道:“無關大局的,回了吧。”

許謐不再挪步,老人卻已經回了屋子,落座原位,默默夾了一筷子冷菜放進嘴裡,實在是味同嚼蠟。

韓禕快步走向王湧金那邊,問道:“王縣令,怎麼回事?”

王湧金斜了一眼,“結案。”

韓禕說道:“怎麼結的案?”

韋赹在心中反複提醒自己彆說話,彆說話,站在韓六兒身後就可以……

王湧金問道:“有這樣的條例?”

韓禕忍了忍,“王縣令,我覺得還是需要慎

重一點。”

王湧金反問道:“怎麼就不慎重了?”

韓禕怒道:“王湧金,你自己心裡沒點數?!要我教你?!”

王湧金說道:“你可以通知巡城司洪統領過來,你也可以繼續吵吵嚷嚷,總之你不要逾越行事。”

韓禕指了指王湧金,再點了點魏浹,最後盯著那幫大綬王朝的家夥,他伸手入袖,“好,都等著。”

一瞬間。

除了甘青綠依舊呆呆站在原地之外,連同高弑和蔡玉繕在內,殷邈身邊所有人都察覺到了一股濃重的殺機。

一陣馬蹄聲以一種奇異的韻律響起,在遠處響起,然後在近處響起,最終轟然殺入老鶯湖。

這支百餘人的精騎悉數披甲佩刀負弩,他們身上鮮亮的鎧甲毫無遮掩。

牆頭上,屋脊上,皆有甲士身影。其中大部分都是巡城兵馬司的隨軍修士。

統領洪霽一馬當先,斜提長戟,他這一騎距離殷邈等人不過五六步,才驟然而停。身後百餘騎瞬間隨之停馬。

洪霽高坐在馬背上,並不翻身下馬,居高臨下,撥轉馬頭,轉了一圈,最終眯眼盯著他們,“王湧金,讓開。韓禕,走開。”

洪霽瞥了眼那個體態臃腫的胖子,視線重新轉到殷邈那邊,麵無表情道:“你們都隨我走一趟北衙。”

王湧金心中震撼不已,卻依舊一言不發,帶著縣衙官吏讓出位置。

韓禕和韋赹同樣離開,不過跟王湧金是相反的方向。

殷邈扯了扯嘴角。

蔡玉繕笑道:“這位北衙的將軍,好像沒有這樣的規矩吧?”

“規矩?什麼規矩?”

洪霽提了提長戟,指向他,“在大驪京城,除了皇帝陛下和國師。我洪霽的規矩,就是你們的規矩!”

蔡玉繕好像被氣笑了,伸出手指,叱問道:“洪霽?那你知不知道擅自拘捕一國皇子,意味著什麼?”

洪霽以戟尖撥開那根娘們唧唧的手指,嗤笑道:“意味著你們要吃頓牢飯!至於摻不摻尿,還得看老子的心情!”

蔡玉繕搖搖頭,“既然你都來了,那麼你們大驪禮部和鴻臚寺也不管管?”

事實上,與此同時,禮部和鴻臚寺那邊聞訊趕來的一撥官吏,同樣是策馬而來,隻比兵馬司將卒稍晚趕到老鶯湖。

但是被一位年輕校尉同樣是騎在馬背上,按照統領的吩咐,問了他們幾句,答案都不對,就讓他們在外邊等著,彆進去了。

宮豔背靠欄杆,望向屋內那邊,以心聲笑問道:“洛王,洪霽也是你喊來的?”

“不是。”

宮豔愈發奇怪了,“不該來得這麼快才對。北衙距離這邊可不算近。”

另外一間屋內,自稱黃連的“六爺”,她嗓音尖銳,“你是宋賡!是大驪王朝的大皇子,是皇帝陛下的嫡長子!”

宋賡丟了手上的柑橘皮,輕聲問道:“那你知不知道,乙字號院子,除了門外的殷邈,還有誰?”

黃連,或者說是公主宋連呆呆無言,“是他?”

宋賡歎了口氣,看著亂七八糟的屋子,沉默片刻,說道:“他是親自跨洲遠遊,來跟陛下商量兩國結盟的。”

宋連好像一下子被抽掉了全身氣力,背靠著牆壁,伸手捂住心口,隻覺得空落落的。

敲門聲響起,宋連瞬間收拾好情緒,以心聲問道:“褚蟠,怎麼回事,不是說了……”

房門打開,宋連使勁揉了揉眼睛。

宋賡出現一瞬間的失神,立即下榻。

宋連怯生生喊了一聲,“二叔。”

宋賡卻是拱手道:“宋賡拜見洛王。”

宋集薪竟是懶得抬腿邁過門檻,淡然道:“難怪宋和一直不立儲君。”

宋賡極快抬頭又更快低下頭。

宋集薪說道:“大驪王朝的大皇子不敢管的事,我這個當二叔的,幫你們管管看。”

宋連想要替大哥說句話,宋集薪斜眼看她,“你那也叫混江湖?小孩子過家家,鬨呢。”

宋連委屈得一下子滿臉淚水。

上次見麵,二叔也不這樣啊。

宋集薪徑直去了乙字號院子,看也不看殷邈他們,隻是對院內說道:“出來說話。”

其實院內三人已經走出來了。一個約莫半百歲數的男人,身後有個頭發雪白的高大老者,還有個叫曹略的年輕人。

男人笑道:“我姓殷績,見過洛王。”

宋集薪說道:“怎麼個說法?”

殷績竟是同樣的口氣同樣的話語,微笑道:“怎麼個說法?”

洪霽猶豫了一下,仍是翻身下馬。

如果這不是“魚龍混雜”,怎樣才算?

若非藩王宋睦現身,洪霽還不怕捅婁子,捅破天都無所謂,當我下午那頓茶水是白喝的?!

宋集薪眯眼道:“既然你管不好,那我幫你管管兒子?謝就不用謝了,都快是盟友了。”

殷績說道:“是不是盟友,你一個陪都藩王說了能作數?能作數,那即刻起,大綬王朝跟大驪宋氏就是盟友了。”

宋集薪一時語噎。

黃幔,宮豔和溪蠻這幾個臨時扈從,都覺得長見識了。唯有李拔,始終留心那個盤靈蛇髻的高大女子。

過一處距離乙字號院落那邊挺遠的水榭,韓禕皺眉低頭,心事重重。胖子韋赹是個心寬的,左右張望,確實眼尖,按照約定他沒有開口說話,隻是偷偷扯了扯韓禕的袖子,韓禕抬起頭,順著韋赹的伸手指向望去,發現水榭裡邊,那兩個“熟人”竟然還在,其實也就是剛剛認得,在韓禕拿官帽子去換一個說法的時候,由於王湧金帶著人馬衝進老鶯湖了,他就暫時停步,帶著韋胖子在這處水榭,結果碰到了一個好像腦子有點拎不清楚的男人。

當時韋赹跟著韓禕走入水榭,見韋胖子緊閉嘴巴的樣子,韓禕無奈說道:“我們又沒到那邊,可以稍微隨意點。”

韋赹長呼出一口氣,但胖子仍然不敢隨便說話。他已經是驚弓之鳥了,今天的見聞,他娘的真刺激,更惱火。

韋赹看到水榭裡邊有個坐著的男人,站著的漂亮女子,是真漂亮,他之前見過的女子,跟她一比,全是庸脂俗粉。

韓禕默不作聲,盯著遠處。

天底下哪有不喜歡湊熱鬨的人,韋胖子不敢多看那位女子,但是看個大老爺們,沒啥負擔,青衫男子好像心情也不太好的樣子。

也對,太糟心了。韋赹便覺得這哥們肯定不是個壞人,而且還是個有錢人。

青衫男子主動開口,笑問道:“你叫?”

韋赹見他氣度不俗,便壯著膽子反問道:“你是?”

那人想了想,說道:“我認得意遲巷的曹侍郎,關係不錯。”

韋赹一下子就給逗樂了,“巧了不是,我也認得曹侍郎,我跟他還是發小呢。這位兄弟,不如我了吧。”

外城牆頭,宋雲間緊張萬分,顫聲道:“小陌先生?”

有那麼幾個瞬間,宋雲間簡直就像整個人如墜冰窟,自己竟是道心凝滯,尤其是從頭到尾沉默不語的年輕國師,縮地山河之時。

宋雲間就像剛剛從鬼門關返回陽間。

小陌說道:“等著就是。”

宋雲間內心惴惴,心湖始終無法平靜。

他依舊站在大驪京城地界,但是他這位準飛升之所以如此,道心為何如此異樣?很簡單,道心完全被牽引使然!

水榭那邊,韋胖子見那男人點點頭,身邊的漂亮姐姐,好像笑了笑。韋赹何等眼觀四麵耳聽八方,胖子便更加來勁了,將心中憋著憋著差點把他給憋死的鬱悶之氣,給壓了壓,韋胖子故作輕鬆,樂嗬嗬說道:“哥們,我一看你就覺得投緣,報個名兒?我叫韋赹,走字底加個勻稱的勻,不是窮光蛋的窮。在菖蒲河那邊開了個酒樓,得空兒,兄弟去捧個人場?我可以打八折。”

男人雙手籠袖,他始終背對著乙字號院落,笑了笑,“價格打了八折的話,一顆雪花錢,能吃喝幾頓?”

韋赹使勁一拍掌,說道:“呦,瞧不出來,恕我眼拙了,兄弟還是位出門在外慣用神仙錢開銷的仙師呐?”

男人搖頭道:“跟你身邊這位一樣,我也是在衙門裡邊吃皇糧的。”

皇城,國師府內,謝狗破天荒滿臉肅容,她那袖中短劍,蠢蠢欲動。

青衫男子繼續說道:“我叫曹沫,江湖化名。”

韋赹也算是酒局無數的人物,竟還是被這哥們的“實誠”給整不會了。

韓禕看了眼男人,終究是沒說話。

落魄山,拜劍台地界,清氣升騰宛如直登帝座的那處山巔,米裕道心一震,轉頭望向齊廷濟。

齊廷濟淡然說道:“既然寧姚都沒有過去,我們就不必畫蛇添足了。”

韓禕準備離開水榭,猶豫了一下,他還是提醒道:“這位朋友,你就彆摻和了,現在還隻是永泰縣衙趕過來,你們趁著園子還沒有被封門,能走就趕緊走,我猜很快就會有更多的人馬趕過來。今天當然是個值得喝酒的大好日子,但是沒必要為了多看點熱鬨攤上事情,看過了這些熱鬨,你也算賺回本了。”

青衫男子沒說話。

賺回本了嗎?

那位女子趕緊說道:“沒事,我家公子在刑部都有熟人的。謝過好意。”

韓禕微微皺眉,一個個的,這麼拎不清的?是半點不懂官場的外地人?

容魚再不開口說點什麼,感覺都快要被自己的心情給悶死了。

之後韓禕便帶著韋赹去了那邊。

現在再回到水榭這邊,青衫男子和錦衣女子都還在,依舊是一坐一站,但是換了人,換成了女子坐著,男人站起身。

韓禕立即在水榭之外停步,韋赹一個沒留神就撞了一下韓禕的後背。

隻因為水榭裡邊多出了一個人,是那個叫陳溪的少女,她蜷縮在長椅上。年輕女子動作輕柔,輕輕揉著少女的腦袋,細語呢喃。

少女的臉頰跟手掌、手腕都已經塗抹上了秘製藥膏,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白骨生肉,一般來說,修士和武夫都可以忍受,但是少女隻是個普通人,她卻沒有任何臉色變化,先前眼神空空的,這會兒已經有一丁點兒的色彩了,少女好像竭力想讓自己與那個姐姐道個謝,但是又無法開口,她便一直沉默。

落魄山附近,仙都峰開辟私人道場的陸神,這位陰陽家陸氏家主,飛升境圓滿三千載的大修士,竟是有幾分神色緊張。

還劍湖那邊,竹素差點道心崩潰了,她隻得再次退出閉關,走出茅屋。

韓禕和韋赹突然對視一眼,麵麵相覷。

那個園子的大把事老者去了哪裡?

韋赹泛起了嘀咕,難道這對男女跟魏浹那個狗東西是

一夥的?隻是胖子再看那年輕女子的神色,又覺得不像啊。

青衫男子,雙手籠袖,整座水榭,就是一座天地。

衣袖微微顫抖著。

不是練氣士的韓禕甚至有一種錯覺,整座天地,整個人間,就是他的。

寧姚坐在屋簷下的竹椅上。

外城的城頭,小陌望向那處老鶯湖,若說之前因為本命物蕩然一空,人身之內是那天地鴻蒙混沌初開的景象,才會是十四境劍修小陌眼中的弱飛升。

那麼接下來,可能就不一樣了。

容魚輕聲道:“莫怕莫怕,會好好的,我家公子是……我們都會保護好你的,相信我。”

少女看向容魚,好像恢複了一點生氣,眼神也稍微明亮了些許,她儘量擠出一個笑臉,顫聲道:“姐姐,我沒事的,你放心好了。這點小傷,沒什麼的。以前跟著阿爹阿娘一起往北走的時候,一路走得可苦了。”

容魚紅了紅眼睛,輕輕嗯了一聲,揉著少女的腦袋,“會好起來的。”

青衫男子轉了轉脖子,轉過身。

容魚立即停下言語。

青衫男子蹲下身,望向少女,她下意識有些畏懼,男人立即往後挪了挪,猶豫了很久很久,好像終於才想了個儘量不犯錯的開場白,嗓音略微沙啞,說道:“我也姓陳。”

陳溪默不作聲。

男人緩緩說道:“我家鄉那邊……有條龍尾溪,後來改名成龍須河了……”

陳溪看著那張緊緊皺著的陌生臉龐。

少女不太明白,你又在傷心什麼呢。

男人輕聲道:“你是對的,他們是錯的。”

停頓片刻,男人說道:“崔瀺,我,都不夠好。”

少女眨了眨眼睛。

大概這個男人不經常跟人說話?所以難得跟人聊天,就總是磕磕碰碰的?

男人繼續說道:“可能我們不止是不夠好。對吧?”

陳溪掙紮著坐起身,容魚趕緊幫忙,她說道:“掙了一千兩銀子呢,你們乾嘛這樣?”

陳平安站起身,問道:“那支簪子還要嗎?”

陳溪搖搖頭。

刹那之間,少女感覺有些眼花,發現那個男人的整張臉龐,就像一件轟然碎開迸濺的瓷器一般,卻被又強行將數以千計的碎片拽回原位。

陳溪再看他,好像真是自己眼花了。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突然清醒過來,著急說道:“你們快點走,彆跟我待在一起,會有麻煩的。”

韋赹驚訝發現不知何時,韓禕低頭彎腰,朝那水榭裡邊,保持拱手的姿勢。

韋赹再看到那個青衫男子走向他們這邊,說道:“韓禕,你就看著這邊。”

韓禕始終低頭拱手,說道:“屬下遵命。”

陳平安走出水榭的一瞬間,再縮地山河,到魚龍混雜的那邊。

身形就像跨過了一條光陰長河的……大道屏障,數以百萬計的細微金光漣漪在他身上掠過。

弱飛升。

介於強飛升和弱飛升之間。

強飛升。

陳平安一巴掌將那蔡玉繕的嘴巴打得粉碎,再將那殷邈掐住脖子,單手將其提起。

卻是看著大綬王朝的皇帝殷績,“你叫什麼名字來著,不如再說一遍?給我說得大!聲!一!點!”

不等殷績神色劇變,就要出聲讓這位大驪國師停手,晚了,哢嚓一聲,殷邈已經被他當場擰斷脖子。

陳平安問道:“怎麼樣,還當不當盟友了?”

那個單字道號“蜆”的高大女子,已經站在皇帝殷績身前,她那靈蛇髻突然散開,滿頭青絲肆意飄蕩,襯托得本就身材高大的女子,宛如一頭縊死無數年的厲鬼。

那個九境武夫的挎刀漢子,如遭雷擊,看了眼瞬間斃命倒地的殷侯,高弑下意識揉了揉自己的脖子。為何還在?

幾乎是同一時刻,整座大驪京城,或者說是整個寶瓶洲北嶽地界,都被這位女子渾厚無匹的道力籠罩成了夜幕。

但是。

在更高處的青天,裂開一個巨大的窟窿,一條無比精粹的金色劍光筆直一線墜地,頃刻間破開厚重的夜幕,青絲,重寶,以及她的……頭顱,脖頸,人身!勢如破竹。

一線劍光,便讓天地接壤。

陳平安緩緩向前,在他跟女子之間,猶有無數青絲如細微飛劍,劍尖直指陳平安,但是每當陳平安向前一步,它們便如雪被大日曝曬一般的拳罡給瞬間消融殆儘,陳平安橫臂一掃,將被那道劍光釘死在原地的女子整個人都給拍飛,期間脖頸直接砰然打斷,腦袋與身軀分離。

陳平安麵無表情,五指如鉤,掐住殷績的脖子,“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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