嗓子喊疼了,阮語悻悻地放棄了呼救。
往好裡想想……也說不定是發了癔症呢?
阮語現下能做的也就隻有硬起頭皮寬慰自己了。
當時他死裡逃生,嗆了水又受了驚,神誌不清看花了眼也不稀奇。
阮語思索著,惴惴地抿緊嘴巴。
唇肉麻木,他還當是凍的泡的,卻不知那兩瓣此時是怎樣一副紅豔腫脹的難堪情態。
就在這時,岩石台麵旁忽然傳來嘩啦一聲響,有什麼東西破開水麵,躍到了石台上。
阮語嚇得一激靈,慫嗒嗒地不敢看,可眼下這情景容不得他自欺欺人,於是那尖俏的下頜轉過一個小之又小的角度,大眼睛睜得溜圓,噙著淚朝身側望去。
他頭一眼瞥見的,仍是那隻指間生蹼的、駭人的怪手。
確實是沒發癔症,之前看到的都是真的。
循著這隻手向上延伸,是一截鐵石般勁瘦的胳膊,而它連接著一副強悍如壁壘的雄性軀體,青白皮膚緊繃繃地裹住一身勃發的肌肉。而在那與人相仿的身體下方,竟是一條鱗甲堅銳、散發著青銅光澤的魚尾,肘部、尾部與背脊處的寬闊骨鰭如風帆般昂揚豎起,近乎誇耀地展示他長逾一丈、雄壯如海神的身軀。
這竟是一條鮫人。
阮語是知道鮫人的。
三麵環海的澤國最不缺的就是有關江河湖海的傳說,鮫人也一向是俚俗誌怪話本中的常客。
誌怪話本難登大雅之堂,皇子們本是不能看的,但阮語這個最小的皇子自小受嬌縱慣了,越不讓看的就越好奇,專門托宮人從外麵捎進來過一些,他不僅看,他還要挑燈夜讀。
那些寫話本的為了能博取眼球,從書生們的荷包裡掏出銀子,結合坊間傳聞編纂出不少極儘獵奇之能事的詭怪小故事,這些故事中的鮫人大抵是暴戾渴血、喜食人肉的妖異形象,常看得阮語心驚肉跳,夜不能寐,每次看完本子,總要在寢殿裡多燃十幾盞宮燈才敢合眼。
而除此之外,那些話本往往還會不惜筆墨,用大幅篇章與細膩筆法描寫鮫人與女子……的諸般場麵,據話本所言,鮫人雄多雌少,因此雄鮫在某些事上常得不到滿足,難抑之時便會上岸尋些漁家女子,當成雌鮫來……
而最驚世駭俗的還不止這些,據說雄鮫此舉不單是為了這個,更是為了借腹產卵。他們播撒出的鮫卵可使漁家女為他們誕下小鮫,有時甚至不拘男女——阮語讀過幾個格外怪異的、描述美貌的漁家少年受迫為雄鮫產卵的故事,當真是邪門到了極點。
雖說誌怪話本當不得真,但真見了這妖物時,阮語難免會將那些聳人聽聞的故事迅速回想一番……
越想越怕。
阮語腦仁裡炸出“嗡”的一聲轟鳴。
鼻端海水的味道驟然變得濃鬱,是那雄鮫湊近了,他身長足有一丈,但上半身與尋常男子相仿,無非是更加壯碩精悍,真正長的是那條魚尾,結實又靈活,離水亦能蜿蜒遊走,可能比人跑的還快些。
“不、不要……吃我……”
阮語雙目緊閉,抖得像篩糠,嗓音因哭腔顯得愈發黏糯。
他浸飽了水的外袍已被雄鮫剝掉,僅剩一套褻衣褻褲,天蠶絲紡製出的料子皎白細膩,濕噠噠地黏在身上,透出一片朦朧的肉s,皇族特有的銀白色長發披散著,發梢可憐又狼狽地滴著水,像隻被雨淋透的貓崽子。
雄鮫俯著身,用狹長深邃的眸子盯著瑟縮的小雌鮫,眼神直勾勾火辣,像盯一塊鮮美可口的白肉。
他旁的不懂,唯獨懂得這條漂亮的小雌鮫是那群陸人獻給他做娘子的。
陸人每過一段日子便會駕船來到他的地盤上,獻給以他為首的鮫族許多牲畜肉食。鮫族亦投桃報李,族中雖有“避世”這條鐵律,但鮫族不露麵也一樣能幫助到陸人。鮫人們會在適宜的時節驅逐魚群,使漁人們的魚獲豐厚,會救助遭遇船難的漁民,偷偷將昏迷嗆水的漁民送回到海灘上,再往前算,鮫族甚至左右過外敵來犯時水戰的局勢……
因此陸人一年一度的獻祭鮫族拿得心安理得。
今年不知為何,除去大量牲畜外,陸人們還從船上丟下來一個漂亮的少年。
這條雄鮫知道陸人也分雌雄,可他實在分辨不出——在個個剽悍健碩的鮫族眼中,陸人無論雌雄皆生著一副孱弱纖細的身體,隻有少數身形魁梧、須發茂密的武人還算有幾分明顯的男相,剩下的乍看上去都不容易區分。
反正對鮫人來說,長得小小的,又能受孕的陸人可以一律按雌性處理。
所以這條便是他的雌鮫了,旁的都不重要。
鮫族雄多雌少,且近年來這一趨勢不知為何愈演愈烈,他已度過三十輪時節更替,早已不算小鮫,卻從未碰觸過雌鮫。其餘渴望與雌性結合的雄鮫會伺機誘引岸上的漁民,鮫人容貌雖妖異,可若看得慣了,倒也不失為一種彆樣的俊美,因此常有漁家女乃至一些被誘得昏了頭的男子會心甘情願委身於那群饑丨渴的雄鮫。
唯獨他從沒這樣做過。
他生性淡漠,對那檔事並無多大興致,對那些曬得膚色黧黑、辮稍結著鹽花的結實漁民更是懶得多瞧一眼,自然不屑如此。
他一直以為這是因為他與那些雄鮫不同。
直到他從水底撈到了這條漂亮的小雌鮫……
他才發覺自己與其他雄鮫竟沒有兩樣。YuShubO.
平日蟄伏在軟鱗下的事物因為摟了小雌鮫滿懷時的軟膩觸感而瞬間灼y到發痛,難捱得不得了。
鮫人的語言中並沒有諸如緣分、一見鐘情、命中注定之類的說法。
因此他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
他隻知道這條小雌鮫柔弱又膽怯,骨架也是細仃仃的一小把,怕他怕得快暈過去了,還凍得手腳泛青,怎麼看也不是能做那檔事的樣子,至少也要養得白胖結實些、不怕他了再說。
因此他就將小雌鮫安置在他的洞窟裡,並設法尋了些合用的東西來。
感覺到鮫人往自己腳邊輕輕放了個什麼東西,阮語慢吞吞地睜開眼,噙著淚光看過去。
那是一個鼓囊囊的包裹,包裹布是一種阮語從沒見過的材質,泠藍縹碧,布料無風自動,水波般輕漾,色澤與形狀皆不住變幻,分明是個包裹,卻像一隻在氣的活物。
這段話本裡也寫過,這是鮫人紡織出的鮫綃,形似流水,卻能起到隔水的奇妙功效。
恐懼被好奇衝淡了少許,阮語看看那包裹,又虛瞟一眼鮫人,不明白他想怎麼樣。
見他不動,鮫人探手,用刀刃般鋒銳的指甲挑開鮫綃。
那裡麵包著一堆不知從哪弄來的衣物,亂七八糟,甚至還有女子的襦裙,好在看起來都潔淨乾燥。阮語凍得筋都抻不開了,哪顧得上彆的,見這鮫人似乎沒打算宰了他吃肉,便壯起膽子,胡亂扯過兩件衣裳,背對著鮫人換上了。
幽暗洞窟中,阮語又小又白的一條身子格外惹眼。
那鮫人默不作聲地將阮語打量著,瞳色卻愈發深黯,魚尾尖端亦無聲地一下下點著地,也不知在琢磨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