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倏然睜開雙眼, 看見薛郎已經將耳朵貼在車壁上,全神貫注地凝神聆聽;她本來想下意識地給他使個眼色,又突然想到他的一雙眼睛現在目不能視, 隻好又挨過去, 捏了一下他的手。
薛三郎似是被驚住, 一下子就轉向她。
謝琇攤開他的手, 在他的掌心裡寫了個“敵”字, 後麵打了個問號。
薛郎點點頭。
謝琇又在他掌心裡寫了“放心”一字,爾後想了想, 湊近他耳畔低聲飛快道:“躺下。餘事有我。”
薛郎:!!!
他愣了片刻, 意識到現在不是逞能的時候,於是立刻乖乖躺倒。謝琇立刻從一旁拉過在鎮子上一同采買的被子,把他從頭到腳蓋得嚴嚴實實。
然後,她挨近車門, 躲在車簾後麵。
果然, 馬蹄聲在接近他們的馬車時便放緩了。有人在車外呼喝:“停下!停下!”
車夫慌忙勒住馬, 陪著笑道:“各位爺們, 小的隻是送人去京城求醫……”
有個粗聲粗氣的聲音在車外道:“爺爺們搜查的就是你們這種!甚麼求醫?車上是什麼人得病?得了什麼病?”
車夫一愣,“可有什麼不對嗎?”
那聲音道:“我等奉命在此攔車檢查, 因為聽說外頭起了疫病, 為了防止疫病傳入京城,每輛車都要在此檢查!”
車夫聞言, 反而大舒了一口氣。
“那就不是啦!車內是個書生, 看書過度用功,把眼睛給看瞎了,他家娘子帶著他四處求醫,都治不好, 這才要去京城……”他絮絮叨叨,倒是把謝琇編的那一套說法說得詳細至極,聽上去天衣無縫。
車外那個粗聲音疑惑道:“娘子?”
車夫道:“是的,車內還有女眷,大爺,您看這——”
車外那些人似是商議了一番,然後便有人嘿嘿笑著,說:“那更要檢查一番了!彆是說謊吧!”
車夫還沒來得及再說什麼,車簾就被人猛地掀起。
謝琇故意裝作猝不及防的樣子,“啊”的失聲叫了一聲,噗通一聲跌坐在車廂的地板上,慌忙舉袖遮麵,半轉過身——但在舉起的右袖裡,她藏在袖中的手早已扣好了一張引雷符。
這年頭人們都很迷信,調戲良家婦人,倒行逆施,天理不容,導致天雷將他們劈死,是個不錯的由頭。
下一刻,她就聽到一個聲音。
“小娘子何故掩麵啊?”
謝琇以袖掩麵,心想為了做戲做全套,還是等一下先讓這些人把自己拖離馬車再引雷劈他們,以免波及馬車,到時候要是把車夫嚇跑了反而不美。
計議已定,她囁嚅道:“奴家……奴家一時驚慌……外子目盲,奴家隻得帶他上京求醫,不知……不知有何不對?”
她的聲音愈說愈小聲,一個溫順膽小的鄉下婦人形象躍然而出。車外數人笑得更大聲了。
“莫要驚慌。”最先出聲那人笑道,“給爺爺看看,若是爺爺滿意了的話——”
他說著,就來扯謝琇遮麵的衣袖。
謝琇暗自渾身緊繃,已經做好了被拖下車的準備。她以袖掩麵,嘴唇翕動,引雷的咒語都已念了一半。
引雷符也不可能光天化日之下,晴日劈雷;因此使用引雷符時,隨著念誦咒語,隨之而來的便是天空中烏雲滾滾、雷聲聚集;一待咒語念畢、符紙飛出,立刻便可從空中引雷落地。
因此,現在雖然咒語隻念了一半,天空中已經聚集起了滾滾烏雲。
車外忽然又有個人啐了一口,道:“都什麼時候了,萬老你還在這裡發昏!瞧這天氣,不快點的話又要被雨淋在外頭了!”
那個叫“萬老”的人悻悻哼了一聲,收回了馬上就要碰到謝琇衣袖的手,探著頭往車廂裡看了一眼。
他隻見到車內有個穿著樸素衣袍的男子,這種天氣裡,身上還蓋著厚厚的被子,臉朝裡躺著,似是睡著了;但那男子眼部顯然是蒙著一條白布,纏繞到腦後打的結在那一頭黑發裡極之明顯。
他欲要登車再多看兩眼,結果身體往上一抬,腳還沒踩上車轅,就聽見車門處那小娘子喉間發出“嗚”的一聲啜泣,還嚇得坐在地上又往後手腳齊蹬,退了兩步,就活像是他要上來強搶民婦似的。
萬老:“……呸,老子沒這意思!你這小娘倒會作狀!”
他怒氣一起,便要喝罵,還要上手把那小娘子揪住拖下來。
但是他罵得太大聲,此刻身形一動,車外首領便又看了過來,惱道:“萬老,你這潑皮是聽不懂人話嗎?誤了大人的事,老子就隻提你的腦袋去見大人好了!”
萬老僵住片刻,左右不是人,怒得伸手猛然推搡了一把車內的小娘子,罵道:“晦氣!滾吧!”然後下了車,怒氣衝衝地走向下一輛馬車。
他卻沒看到在他身後,車內哭哭啼啼、溫順膽小的小娘子緩緩放下遮麵的衣袖,袖中手指微動。
一枚“引鬼符”的符篆圖案便無聲無息地在他後背上顯形了一霎那,又無聲無息地隱去了。
這也是她會的雕蟲小技之一,本是為了除鬼、又怕鬼附在什麼地方,因此將附在某物或某人身上的鬼引出來,以便於之後單獨擊殺;不過這個符篆單獨使用的話,便會讓被引來的鬼一直跟著身上有這符篆的人。小懲大誡一下,是再好用不過了。
而且她剛才還略微改動了一下,因為看這人身旁本就纏繞著冤魂,想必是他手裡落下的人命債;於是她便直接壓了一壓對方的陽氣,讓他身邊的冤魂可以有冤的報冤,有仇的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