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六, 是皇帝的萬壽節。
每一年,除了皇帝於宮中設宴邀請宗室重臣、文武百官及其家眷之外,就是禹都的街頭, 也有許多慶祝活動, 夜間還會破例取消宵禁放燈。
就在這個日子到來的前一天, 永王李敘接到了確切的消息。
……確切地說,是皇帝和永王這一方得到了確切的消息。
那從劍南高家消失的半塊虎符,幾乎是各方都在千尋萬覓,最終確認,是已經到了定西侯範永敬的手裡。
禹都位於中原腹地之處, 萬一範永敬投靠了韞王李稚的話, 那麼西南大軍穿過劍南道和山南道, 就能直抵禹都!
而更雪上加霜的是,西南大軍原本就有一部分正在劍南道北部的山野裡訓練!
南方的夷族並沒有建立太強盛的國家,他們分裂成無數小國, 各自為政;所以西南邊境的壓力相對北方來說要小很多。當然,西南大軍十萬人, 從人數上來說也比定北侯統率下的二十萬大軍要少一半。
不過, 這十萬人一旦劍指禹都,那就是另外一種情形了——
永王接到的密報是, 原本藏於劍南高家的那半塊虎符雖然攥在了定西侯範永敬的手裡,但他似乎依然心存疑慮,並沒有立刻要把兩半虎符拚合到一起拿出來,公開將西南大軍都收歸自己麾下的意思。
畢竟這件事一旦做出來就形如造反。而造反的主角——韞王李稚,現在還在禹都。
不是他不想走,而是皇帝和永王將他密密地監視了起來。
他也依然蠱惑了一部分頑冥不化的老臣和頭腦簡單的勳貴,讓那些老頑固認為他隻是個乖覺的王爺, 並沒有爭奪大位的野心——理由也很簡單,萬年有效的那一句“從古至今,隻有立皇太子、立皇太弟,誰曾聽說過‘立皇太兄’呢?”。
也因此,那些老臣和勳貴覺得先帝骨血隻剩下韞王與今上這麼兩滴,即使要把皇位傳給懷安郡王一脈,但為先帝保留下韞王這最後的一滴血脈,也是順應天和之事,所以處處力保韞王,讓皇帝和永王一時間也很難處理。
這終於讓謝琇稍微感歎了一下——難怪崔女士曾經有一次感歎過,即使是當女皇,也並非能夠處處如意,想撤換個縣令這種芝麻官,背後利害關係都錯綜複雜,牽一發而動全身,簡直讓人上火。
她自己雖然不怎麼通曉權謀,但永王的行事處處為韞王所掣肘,這種狀況她這半年多以來也見得多了。
不過永王李敘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經過了這些日子以來的小心經營,他確信自己至少已經能把韞王李稚扣在禹都,不讓對方逃離了。
……隻要不讓韞王李稚出京,那麼他再策反誰,也隻能成空。
定西侯範永敬總不能驅趕著大軍上路往禹都前進,一邊行軍一邊喊著“我等擁護韞王繼位!”吧。
那樣的話他的大軍可能還沒出劍南道,韞王李稚的腦袋就已經掛在禹都的城門上了。
不過現在,誰也知道,明天萬壽節,夜間取消宵禁,並且城中放燈,肯定是個韞王搞事的大好時機。
他即使不搞事,而是趁機潛出城外,從此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一路奔往西南去和定西侯範永敬會合,那也足夠可恨了。
然而,萬壽節這一天,作為未來的太子,永王要在宮中幾乎呆上一整天。而因為他現在還不是皇太子,宮內並沒有留下多少可心的人手,方便他遙控宮外的事務。皇帝的人手他倒是可以用,但他剛剛接手,是否能夠如臂使指呢,還是未知數。
這是一個絕好的鑽空子的良機。謝琇甚至覺得,假如她是韞王李稚的話,她也會選在明天搞事的。
永王同樣顯露出了緊張之意,通宵在書房中與信任的幕僚、心腹、友人與下屬商議各種對策和預案。
謝琇有幸也列席了,但她到了後半夜簡直困得直打嗬欠。
當天光熹微的時候,永王終於結束了那一場秘密會議。
這一天,謝琇和高韶歡自然是沒有資格入宮領宴的。不過以高韶歡的輕功和腳程,他來回宮內宮外傳遞消息,萬一有個什麼大事驟起,還能順手鎮壓一下,倒是十足方便——宮內的侍衛可沒他這麼好的身手,而比他身手還好的人,通常江湖地位更高出去許多,又不屑於為病弱的皇帝當什麼護衛。堂堂一位江湖大俠,去給皇帝當保鏢,說出去很有麵子麼?
謝琇突然覺得,若不是為了多掙功勳,替高家、替他大哥脫罪的話,就算是高韶歡,想必也是不會介入這種皇家奪嫡秘事的。
歸根結底,即使他是正義的少俠,但他是真的對朝堂之爭毫無興趣。他甚至也不太喜歡學習那些庶務經營一類的事務。他就適合做個鮮衣怒馬,行俠仗義的少俠,就像是原作中一開始形容他的那樣,“紅衣輕裘,打馬過市街,路人為之側目”,少年意氣風發,無憂無慮。
所以,他的父親和祖母到底是做了什麼孽啊。就讓長於庶務經營的孩子去管理這一整個大家族,讓喜愛行俠仗義的孩子去鑽研武功、仗劍天涯,不好嗎?大家各歸其位,沒有人會受傷,也沒有人會流浪——
可是現在呢?想要仗劍天涯的孩子困於庶務,想要經營家族的孩子墜入黑暗;小少俠不得不為了保護家族與拯救大哥而涉入朝堂之爭,大少爺則是為了自己內心的不甘與重振名聲的期望去鋌而走險。
他們所走上的,都是與他們當初的期待相悖的前程。
謝琇惆悵地歎息了一聲,收回了自己的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