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聽見高韶瑛在上氣不接下氣地低笑,仿佛是想起了什麼美好的事情。
“哦……我忘了……第一次在高家……見麵的時候……你想去看……食鐵獸……”他斷斷續續地說道。
熱淚在她臉上縱橫肆意地奔流著,她想到那個細雨濛濛的午後,然後遲鈍地想起今天居然是個大晴天。
“是的……”謝琇聽見自己的聲音,扭曲得可怕。
“我要去看食鐵獸……”她說,每說一個字都感覺好像是刀片在來回劃著咽喉,柔軟的血肉磨碎了,很快就被七橫八豎地切割得不成樣子。
“……你一定要帶我去。”
高韶瑛輕輕地笑了。
“……你自己去吧……”他低聲說道。
“那天……我們後來……溜進高家那個側門……那個看門的老人……他知道、食鐵獸……在哪裡……”
說到這裡,他停下來,很艱難地喘息了好幾聲,仿佛像是在蓄積著氣力,好說出下麵的話一樣。
“你去問他……他會告訴你……你要是……還是找不到的話……就讓他……替你引路——”
他又停了下來,似乎竭力在思考著什麼。
最後,他放棄一般地笑了笑,有點抱歉似的望著她。
“我……曾經想過……要替你……養一隻——”他說。
謝琇:?!
“可是後來……我離開了、那裡……就不知道……派去找食鐵獸的人……如何了……”
謝琇:!!!
她終於忍不住,抬手撫摸著他的臉,眼淚落了下去,浸濕了他帶血的淡藍色衣襟。
“帶我去看食鐵獸的人,如果不是你的話……”她一字一頓地說。
“那我就不去了。永遠都不會去看了——”
高韶瑛愣了一下。
或許是失血過多令他變得遲鈍,他好像花了好一陣子才明白她話語的意思。
“彆、彆鬨,”他輕輕地嗬斥她。
“你和我……不一樣……”
謝琇忽然想到他們兩人在定儀宗一起吃桃花酥的那個夜晚。
那天晚上他們胡天胡地了很久,然後一起入浴。他問她在想什麼,她說:我覺得這個世界真好。
可是,現在,沒有了他,這個世界還有什麼好的呢?
……還有,那天晚上,聽了她的話,他是怎麼回答的?
啊,和現在一樣。
他說:那你跟我可一點都不一樣。
是啊,她想,他們是沒法一樣。
那個時候,他是光輝四射、風度翩翩的劍南高家大少爺,而她隻是一個小窮門派整天勞心勞力的苦命大師姐而已。
她願意拿出自己的一切來交換回到那個時候,可是,時間是不能倒轉的。
現在,他快要死了,而她依然活著。他們還是不一樣。
生命太短而歲月太長,她即使將來變得很厲害、替他報了仇,到時候,他們還是沒有辦法一樣。
在這條道路上,她曾以為她能夠追上他,把他拉回來。但到了現在她才明白,她永遠在後麵追著他的腳步,而他永遠領先她幾步之遙,讓她一度有過能夠夠得著他的錯覺,她也確實觸碰到了他,碰到了他的指尖;可是到了最後,他依然被命運的深淵席卷而去,她還是追趕不上他的。
可是,她必須去向那個凶手複仇。她覺得自己有這個責任。她不能現在就走。
放棄複仇而追上他的腳步跟他一起走,這似乎不是她的性格。
無論今天他活下來抑或死去,她都不會放棄她懷著的這種執念與仇恨。
想要奪走他生命的人,她絕對要讓對方付出代價。
不管她現在強大與否,甚至將來強大與否……為了複仇,她死在複仇的時刻也無所謂。可是現在,她不能因為想要徒勞地追上他而放棄這個念頭。
“我不能跟你走。”她抬起頭來,死死地盯著他,說道,“我很抱歉……”
高韶瑛喘息著,似乎不明白謝琇在說什麼,他擰著眉朝她看過來。
謝琇說:“誰刺你一劍,我就要去刺誰一劍。打不過他,被他反刺一劍,也無所謂。”
“除了他之外,還有彆人……下令的人,做決定的人,傷害你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高韶瑛的手顫抖著,謝琇默默地在自己的手上又加了一點力氣,直到要將他冰冷的血肉嵌入她自己的身體才肯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