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琇這個人, 本來的性格裡有幾分執拗的成分,總是有些自己想要堅持的東西,仿若一個軟枕殼裡竟然生出了一根堅硬的骨頭, 挑著那個軟枕殼支棱在那裡,不肯隨便就這樣混混沌沌地軟塌下來, 為了崇高的任務, 把戲做了。
正是這幾分天性裡的執拗, 害得她每次要使用演技來騙取真心的時候, 總是渾身僵硬, 頭腦也不靈活了,心虛得仿佛自己做了多大的壞事似的, 也因此在時空管理局那裡落下了個“演技不佳”的印象,一再轉組, 由高而低, 到了現在。
可既然對方近乎是挑明了他自己也彆有目的的話——
那至少她的良心上就能過得去一些些了。
謝琇不會不切實際地猜測像都瑾這樣昳麗敏秀的人物,會對她這樣一個普普通通、隻會摸出符咒來往妖魔鬼怪身上拍的小姑娘一見傾心。
他這樣儀容俊美、風姿如玉的人, 能夠令他動心的, 本應是江畔溶溶月,錦苑富貴花。不是人間姑射,就是大家閨秀。
……和她這種隨意在腦後抓一把頭發來挽個髻,穿著便於行動的勁裝,抓一把符咒塞在荷包和衣袖裡,就敢出門跟妖魔鬼怪乾架的人,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極端。
在今天親眼見識過陡然從都瑾身後的虛空裡出現的惡鬼,意欲偷襲都瑾的情景之前,謝琇還不敢放開心懷往下推劇情,唯恐自己操之過急, 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可是現在她不怎麼擔心了。
因為,就是為著自己的這點“擎出符咒來跟妖物乾架”的能耐,都大少爺也不會輕易與她翻臉。
他看中的,與其說是她的品貌或美好的內心,不如說就是她這一身嫻熟的除魔術。
都瑾深諳自己的優勢到底在何處,現在看起來,他也並沒有那些世家公子的拘謹,拿著那些凡俗的條條框框來限製自己的言行。
和他病弱文雅的外形不同,他似乎是個一旦下定決心,就會目標明確地采取行動,為了實現自己的目的,哪怕是暫時利用一下自己所有的優勢,也覺得無所謂的人。
他深知自己的皮相在絕大多數時刻足以打動彆人,至少也能從彆人那裡獲得一點多餘的惻隱之心;於是現在,他也這樣來打動她了,想要讓她對他產生那些多餘的憐愛和同情,進而同意多多跟隨他,隨時替他驅鬼,保證他的安全——
好啊。她可以成全他。
甚至他想要一場傾慕,來證明他能夠從病榻束縛之中掙脫出來,擺脫這種一言不合就咳得天翻地覆、蒼白病弱得如同薄紙一張的形象,重新成為當年意氣風發、名滿京城的那一位謫仙般的“懷玉公子”,她也可以慷慨地送給他。
就像是當年的他行過京城的街頭,被那些可愛少女的傾慕眼神所烘托著,所溫熨著一樣。
這麼想著,謝琇原本虛扶著都瑾手臂的雙手,也慢慢收緊了五指,凝實了那個觸碰。
都瑾的笑聲為之一頓。
可是他依然埋首在她的肩頸上,呼吸細細,姿勢沉靜,就仿佛像是在等待著她給出明確的回應一樣。
謝琇垂下視線。
視野裡是他的素色外袍肩部精繡著的一叢叢修竹的紋樣。
“瞻彼淇奧,綠竹青青……”她終於開口了,輕言慢語地說道。
都瑾微微一滯,隨即從喉間發出一陣低低的悶笑聲。
他或許猜到了她在說的是他衣服上的繡紋。可是這並不妨礙他的出招。
“‘有匪君子,充耳琇瑩,會弁如星’?”他緩言替她接上了下麵的詩句。
“……在下雖不敢自稱君子,但隻是這樣的話,我也是可以做到的。”他含笑說道。
謝琇深吸了一口氣,再慢慢呼出。
“‘善戲謔兮,不為虐兮’——”她意有所指地應道。
這一句是這首《淇奧》的最後一句,大概的意思是說“這位君子言談幽默風趣,我就不把它當作是無禮為難我了吧”。
都瑾一怔,繼而輕笑了起來。
“虞州謝氏,果然是底蘊深厚、曆史悠久的大家族啊。”他意味深長地說道,言語裡似有一絲讚賞之意。
“十二娘,也果真不凡。”他緩了一下,接了一句對她的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