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都瑾並沒有對這個搖頭做出什麼解釋, 而是低聲說道:“……剛剛,我正打算在此處彈琴自娛, 就——”
謝琇聞言, 四下打量了一下,才發現都瑾的確是很有閒情逸致。
這叢花樹附近,就是一座小小的涼亭。這叢花樹實際上就是涼亭外的裝飾之一。亭中已經擺上了一個小小的香爐, 但爐中還未焚香。
想必是都瑾懷抱著自己的古琴,經過此處, 剛剛要進入亭中撫琴的時候, 就猝然被惡鬼襲擊了吧。
說起來,這座園子雖小,但移步換景卻做得極妙。謝琇雖然剛剛也注意到了這座小亭子, 但完全沒有想到隔著一叢花樹, 意境是這麼不同。
站在她剛剛的那條小徑上, 這座小亭子完全就是掩映在園中的花木之間,景致雖美,但卻像個純粹的裝飾物, 完全沒有吸引她走過去一窺究竟的衝動。
可現在加上了這些花樹的裝飾,亭中還有琴桌與香爐……就乍然顯得雅致非常起來。
……不,說不定是因為亭前階下,還站著一位風儀極秀、懷抱瑤琴的世家公子, 這才為這座亭子的景致加上了百分之一百五十的分數吧。
謝琇有意引開都瑾的心思,於是就順著他的話往下說道:“哦?不知道你打算奏些什麼曲子?”
都瑾驚訝地轉過頭來看了她一眼。
謝琇這個時候才意識到這問題的答案對她而言有點超綱,訕訕一笑。
“算了……你不必告訴我。”她坦承道,“即使你說了曲名,我大概也是不知道曲調的……我從前隻學過除魔之術,至於琴棋書畫, 卻是一竅不通的。”
她的坦率,似乎反而狠狠地噎了都大少爺一下。
都瑾默了片刻,輕輕一笑。
他原本就按在琴上的那隻右手微微一動,勾起數根琴弦,發出一連串流暢而簡短的旋律。
謝琇:?
都瑾道:“那你都聽過些什麼曲子?”
謝琇為難地想了一想。
虞州謝氏平時也很少有人彈琴自娛……大家都是畫符自娛的。
自然,逢有酒宴,自是有琴師在一旁彈些曲子。可是“謝琇”聽就聽了,卻是沒一點想要知道曲名的衝動。
謝琇隻好艱難地翻找自己的記憶,然後好歹找出了一首稍微貼合些時代背景色彩的曲子來。
“呃……啊,對了,有一回家中設酒宴,宴席上以曲佐詞,唱‘浣溪沙’一曲,倒是非常……呃,令人印象深刻。”她說。
都瑾看起來有點驚訝。
“‘浣溪沙’?”他念著這個詞牌名,半晌仿佛突然記起什麼,忽而展眉一笑。
“我知道了。”
謝琇:……你知道了?你知道什麼了?
她滿頭霧水,卻也沒忘了再度向他伸出手去——這一次,他沒有抗拒她的挽扶,借著她的力度,很快地站直了。爾後,他一邊彎身下去撿起那架古琴,一邊頭也不回地曼聲吟誦道:
“……‘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
謝琇:……!!!
這不是……不是他們初次見麵時,她為了想搭一搭謝玹那條故事線的便車,而給自己設計的尬人台詞嗎!!
他居然藏在那裡都聽到了!難怪他當時沒忍住會笑!而且,他居然一直記到現在!!!
她沒忍住,咬牙切齒地說道:“都懷玉——!”
“嗯?什麼?”他的語聲裡猶帶一抹笑意的餘波,有些費力地拾起那架古琴,撣了撣土抱在懷中,這才轉過身來,滿麵無辜地望著她。
他一回過頭來,就看到她因為生氣而漲紅了的臉頰。
很奇怪,他竟然認為那種表情和神色都無比鮮活生動,令人羨慕到近乎嫉妒。
含著那樣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惡意,他左臂用力攬住那架古琴,騰出右手來,在琴弦上灑然一拂。
一連串叮叮咚咚的琴音流瀉出來。
《浣溪沙》是小調,整闕詞也不過就是六句,並不難彈奏。
他現在倒是有了一點彈完全曲,看一看她那張臉上還能有什麼更加生動的反應的興趣。
這種微妙的、小小的惡作劇一樣的意圖,仿佛就替他扳回一城,讓他剛剛在她麵前笨拙的表現都可以一下子消失不見了似的。
謝琇:“……”
病弱公子在她麵前露出一絲笑意。那笑意純澈明朗,使得他那張終年蒼白的臉上都顯出幾分光彩來。
她這才恍然發覺,假如臉上沒有那層因為體弱而帶上的雪色的話,都瑾的五官原本應當是稱得上穠麗的。
想必他在健康的時候——在京城裡被稱為“風儀極秀”的懷玉公子的時候,氣色紅潤,風度翩翩,卓爾不凡,唇色如丹……那種外形,應當是會一瞥間奪去心神,令人見之心喜的吧。
他的雙唇並不像是大多數男主角形容詞中必備的那種“薄唇”,相反地還有些厚度,即使現在因為她的注視而微微抿了起來,那唇線還是略顯豐盈。
在她不自覺的目注之下,他似乎有些不自在了起來,抿著唇,皎白的牙齒還輕輕咬住了下唇。但她注視得久了一些,他好像也繃不住自己假裝沒注意到她那兩道灼灼視線的模樣,齒關一鬆,雙唇微啟,嘴唇上甚至帶了幾分紅潤之色,下唇上還帶著一點點水澤,顯得比方才要生動鮮活得多了。
謝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