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她想好的反殺之招,真的。
……但用視線就把對方剛才的戲謔之意反殺了回去,好像也不錯。
她慢慢地彎起眉眼。
現在,窘迫的人,重新變成了都大少爺。
這可真是……太妙了。
謝琇仿佛就突然不知道“見好就收”這幾個字是怎麼寫了一樣,含笑說道:“啊,原來那天我在山中念詩,你都聽到了啊。”
都瑾:“……”
他卡了一下,好像沒能想出更能反擊她的話來,於是垂下視線,右手纖長的手指輕輕撥動著琴弦。
“我本想裝作沒有聽到的……但不意十一娘竟然有此雅興,真是令人驚訝……”
過了片刻,在那一陣一陣的撥弦聲裡,他才輕聲這樣說道。
謝琇:“……”
啊,又開始用“十一娘”這種雖然有點親近、卻又莫名帶著一股客套感的稱呼來叫她了。可見她剛剛是真的一招反製了他吧?
她拿捏了一下情緒,壓著一點聲音說道:“……隻是想起一些往事。”
都瑾大約沒料到她的回答竟然是這樣,略帶一絲驚訝地抬起眼來望著她。
片刻之後,他忽而轉過身去,往小亭的方向走去,舉步邁上台階。
謝琇:……?
都瑾拾級而上,站在最高一級台階上,又轉過身來居高臨下地望著她。
今天略有些風,清風吹過亭榭,吹得他青袍的下擺微微飄動。
他單手環抱著那架古琴,右手隻是虛虛搭在琴身上,當風而立,衣袂飄飄。
謝琇:“……”
啊,又來了。
她那點文學造詣又在蠢蠢欲動。不知為何,她的腦海裡忽然湧上了兩句彆樣的詩。
“聞琴解佩神仙侶,挽斷羅衣留不住”。
……可是,這兩句詩的意思,可不怎麼太好啊?
其實這兩句詩,是在感慨知音易逝。所以在原詩中,緊接著下麵兩句就是勸酒的。
謝琇抿了抿唇,把那兩句詩從腦海裡甩掉了。
她迎著都瑾的目光,同樣向著亭中大步流星地走去。
都瑾在謝琇開始往亭中走的那一刻就微微笑了一下,爾後居然沒有在入口處等著她上來,就轉身走到那張已經陳設好的琴案旁,將那架古琴在案上擺好,然後一撩衣袍的下擺,就那麼瀟瀟灑灑地盤膝坐了下來,雙手輕輕搭到了琴弦上。
他先是調試了一下,確認這架古琴並沒有因為剛剛的意外而摔壞,也能正常彈奏;緊接著,他的指尖在琴弦上拂過,帶起一連串流暢優美的旋律。
謝琇正在低著頭看著腳下的台階,聽到這段旋律響起的時候,不由得腳步一頓。
這段旋律比她在現世裡聽過的那一曲還要複雜一些,但毫無疑問,就是《浣溪沙》的曲調。
……因為都瑾似乎完全沒有等待她這位聽眾到場坐下的意思,就那麼合著琴曲,曼聲吟唱起來。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閒離彆易銷魂,酒筵歌席莫辭頻。
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
他將最後一個字拖得長長的,手下的琴調卻陡然錯雜繁複起來,由強而弱,最後漸漸淡出。在謝琇走到他的琴案之傍的那一刻,他指下剛好彈完最後一個音符。
謝琇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她的腦海裡充斥著的叫好聲都是極為現代的,什麼“好聽!”、“安可!”、“Bravo!”……哪一個也不適用於現在的場合。
她梗了一下,極為艱難地在自己匱乏的誇誇詞庫裡找出了一句來。
“……甚妙。前人有詩雲‘大珠小珠落玉盤’,想必就是如此吧……”
都瑾修長的手指還停留在琴弦上,他抬起眼來望著她,自然也看到了她那不自然的神態和語調。他垂下視線想了想,忽而噗地一聲輕笑。
“是嗎?”他輕描淡寫地應道,頭是低著的,讓謝琇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
“可是,這首詩寫的……應該是彈奏琵琶,並非瑤琴吧?”
謝琇:“……”
啊今天你到底還要抓我多少個bug才夠!
或許是她被噎得一時說不出話來的現狀,很好地取悅了他,讓他重新獲得了以往“懷玉公子”無論在任何風雅之會上,無論是作詩屬文、琴棋書畫,還是清談大道,全部都沒有落於下風過的那種快意;於是他低低地笑了出來。
他仿佛已經儘力自抑了,甚至抬手握拳,將右拳抵在唇邊,好像那樣就能掩蓋住從他的喉間逸出的一連串笑聲似的。
可是他的肩頭微微顫動著,臉也垂下去,像是在今日的清風裡愉悅地簌簌作響的一叢綠竹,整個人身上都透出一股愉快之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