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父一直查看到最後一間村舍,發現土炕前的地上倒著一位年輕婦人,還有一絲氣息……”
“有道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為父當時也顧不得許多,找出謝家祖傳的靈藥‘百回丹’塞進她的口中,想吊住她最後的那口氣……”
哦,謝玹想,“百回丹”號稱能在危難時刻最後吊住傷者的那一口氣,不論傷者是如何受傷的都可以吊命,隻要能夠及時得到救治,還是有機會生還的,因此而得名。
不過“百回丹”的方子所用的都是名貴藥材,以虞州謝氏之底蘊,也不能像糖豆那般逢人便塞一顆,流水一樣地發出去;所以當初父親為了救那位婦人,倒也真是慷慨仁慈,想都不想就把如此靈丹妙藥用在那名陌生婦人身上了。
父親道:“那婦人雖已經難以吞咽,但‘百回丹’入口,就著口中津液化開了一些,應是又吊了她一口氣回轉。她睜開眼睛,已經說不出話來,辨認清楚為父便是拿靈藥救她之人,就拿手死死指著炕洞……”
“為父走過去一看,才發現真正的炕洞旁邊,有個不大的假炕洞,那婦人就倒在那旁邊,身軀擋住的話,的確很難發現那裡還有個假炕洞……”
“為父挖開假炕洞外填塞之物,探手進去,發現一個嬰兒。”
“她就是十二娘。”
父親說到這裡,不知為何停頓了一下。
謝玹記得他久久地沉默著,最後反手把自己剛才正在看的那本古書遞了過來,道:“你看看這本古籍……這是當時一並被塞在十二娘的繈褓之中的。”
謝玹滿腹狐疑地接下那本已然泛黃、紙質還有點發脆的古書,翻開一頁。
然後他就愣住了。
因為那本古籍裡所記載的,是他聞所未聞的、從上古時代流傳下來的一些記事。
那本書有言,世上除了人、神、妖鬼這三種族群之外,實則還有第四種。
那一族之人,名叫“善果一族”。
而“善果一族”亦是從上古時代流傳下來的、極為古老的血脈,相傳最早是在混沌初開、天地未分之際,由凡人與神族交合所生的混血。
但為何“善果一族”之人,後來就漸漸絕種於世了呢?
那是因為,他們的特殊體質。
他們是上古時期流傳下來的一種特殊血脈傳承,讓妖鬼心甘情願吃下自己的血肉,便可以暫時迷惑妖鬼。再借助在妖鬼身上畫下的特殊符籙紋樣,他們甚至可以暫時控製妖鬼。
當然,若是想一直控製妖鬼的話,須得不斷喂妖鬼喝下他們的血,或食用他們的肉。
“善果一族”之人的體質和天分也不儘相同,若是普通族人,若給妖鬼飲血,可控製他們一月;若喂妖鬼食肉,則可控製半年。不過,因為血總比肉易得些,所以“善果一族”控妖也總是喂血為多。
正是因為這種特性,所以“善果一族”之人都活不長。能活到三四十歲就算是高壽,若是經常放血控製妖鬼的話,壽命就更短些。
而且,“善果一族”之人起初都不擅爭鬥,體質也不甚好。後來,他們這種特性被其他三族人發覺,就陷入了被爭奪的漩渦之中。
神族無疑是最終的勝利者,在數萬年前那場神魔大戰之中,無數“善果一族”的族人被迫聽命於神族,耗儘了自己的血肉與壽命去控製妖鬼,終究使得人數上遠遠超過神族的妖鬼們最終落敗。
在那之後,又不知過了多少年,“善果一族”最後的族人流落荒村,隱姓埋名,想要擺脫從前那種為人所製的生活。
他們也的確是成功地在那處深山裡繁衍了不知多少輩,直到謝家家主謝敖路過那座荒村的那一天,他們被彆有用心的一些惡人發覺了蹤跡,並殺上荒村,試圖把他們帶走為止。
“善果一族”之人皆寧死不願再落到他人手中,被長期地操控、欺壓與侮辱,竭力拚鬥之後死傷殆儘。唯有那名被謝敖救下的婦人,秉著最後一絲慈母之心,不願尚在繈褓之中的女兒也要跟著他們一起死,遂哀求她的恩人謝敖帶走她的女兒。
……這就是“善果一族”的傳說。
當然,那本古書裡還記載著一些“善果一族”之人可以修煉的法術和符咒之類,不過謝玹早已無心繼續讀下去。
他震愕地抬起頭來,覺得自己的嘴唇都在發抖。
事後想起來,或許是他那顆純澈又正義的少年之心,第一次察覺到了事情有什麼不對吧。
“……所以,琇琇她就是這個什麼‘善果一族’最後的族人?!”
父親泰然自若地頷首。
謝玹覺得自己渾身發冷。
“……所以,父親……您是因為憐惜琇琇不幸的身世,才要我……娶她的嗎?”
他勉強說出這個問題,覺得自己的齒關都在顫抖,幾乎要發出格格作響的聲音。
然後,父親先是微微一怔,繼而展顏笑了。
他的笑容裡含著那樣一種異樣的神采,像是在嘲笑著自己這個麒麟兒的天真簡單,又像是也有點讚許自己的兒子聰明伶俐,隻憑借這幾頁講古,就猜到了一些他的真正意圖——
他開口,用那種一如既往的低沉嗓音說道:
“當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