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著下唇, 抬起眼來望著他。她的長睫上顫顫地凝結了一顆淚珠,如同一朵在狂風之中搖蕩不定的嬌花一般, 仿佛正在等著他采擷。
他的心頭驟然一緊, 重新低下頭去,把臉埋進了她的頸窩,輕輕地在那裡啃咬著。
她滲出的汗珠、落下的淚珠, 於他而言也皆是無上美味。
他伸出一點點舌尖,一點點舔舐著,幾乎有些著迷了。
她的指尖遲遲疑疑地又在他後背上滑動了,帶起一絲癢意,像是小小的貓兒試探著用爪墊在那裡一陣亂踩亂碰, 但一有個風吹草動又會飛快地逃走一樣。
真有趣。他心想。
都懷玉這具身軀竟然與他的神識無比地契合。他不僅沒有附身於其他人身上時那種時常出現的手足僵硬冰冷、難以控製軀殼的麻木僵硬感,反而感覺自己就是他, 他就是自己, 甚至像是現在這種熱情的時刻——
他猶疑了片刻。
他也知道民間為他、衝融和玄賾三人合起來起了一個統稱, 叫做“三惡神”。
但是, 神族乃是傳說中的“天人”, 既是“天人”, 便應有“天人之姿”, 若是他們三人空有強大的能力, 而無與之相配的容姿, 也是不會被神界以封神為名招安的。
“三惡神”每一位的風姿,都不遜於真正的神族。這大約是這些凡人所不知道的事情。
不知為何, 他忽然想到了自己那具真身, 還被深鎖在天界的九幽深獄之內。
……那麼,她會喜歡嗎?還是她更喜歡都懷玉這具身軀?
或許,她會更喜歡都懷玉?
這種一瞬的恍神, 令他感到了一絲好笑與有趣。
是啊。
為什麼要糾結於這種根本不存在的問題呢。
都懷玉是不存在的。因為這就是都懷玉的命運。
他是文曲星下凡,但也注定會短折而死。因為他這一世就是來受苦的,擁有一切,卻可以瞬間在他手中化為虛無;貌美才高,卻注定終此短促的一生,無法擁有一位知心人。
而她也即將被他一點一點蠶食淨儘。因為這就是善果一族注定的命運。
燃燒血肉,身飼妖鬼,以得大道。
……我來幫助你吧,琇琇?
他在心裡這樣發問道,又忍不住嗤地笑了一聲,嘲笑自己也有這麼天真的一刻。
他覺得自己剛剛想錯了。
壓根不應該對她產生任何的憐憫。就應該乾脆利落地一下子吃掉她。
這才是他應當做的正事。
他可不耐煩日日夜夜看著她用一種異樣的、悲傷的眼神,透過他這具皮囊,無視他作為長宵的神魂,隻是一直執拗地,去凝視留在她腦海中的那個完美的“都懷玉”啊。
而且,雖然口口聲聲說著“要豢養一個‘善果一族’之人,做些長久打算”,但實際上,他的實力並沒有那麼弱,神族的實力也並沒有那麼強。
曆經千萬年之後,如今終究是和上古時期不一樣了。
眼下的神族並沒有什麼出色人物,而他即使被幽禁在九幽深獄之中,也沒停止過自我的修煉。
神界的靈氣起初對於他這個妖鬼來說是有害的,但在這漫長的一千多年之中,他長期浸泡在靈氣洶湧之地,那些靈氣一遍遍刮著他的骨,浸過他的血,就仿若一種不斷往複的蕩滌與修行,堅固了他的神識與肉身,磨煉出了他的毅力與意誌,還讓他得以領悟更多的法術。
而且,這些年來他絕非虛度,也探聽到了許多與神界有關的消息和秘聞。
為了怕他逃走或鬨事,對於他日常“想吃些最美味的”或者“想看些最有趣的書”這一類的要求,神界倒是都滿足了他。
也因此,他現在覺得,他已經深刻地了解了在神界各種利用正當手段鑽空子的方法。隻要先打倒那些傲慢的神族,都不消取他們性命,隻要羅列出神界那些囉囉嗦嗦的法條來,再一條條對照一下那些神族平時私下裡所做的齷齪事,都足以讓他們顏麵丟儘,無地自容。
所以,他知道,也無需豢養著她做長久之計,一次飽食就夠了——
吃掉她,而不是留下她。
他不明白自己剛剛為何還在思考著什麼上古時期的大妖魔的例子,替“留下她”這件事找可笑的借口。
明明就這麼一下子吃掉她,也是可以的。
隻要吃掉她,那麼將是對他們雙方都有大好處之事。
她擺脫血肉之軀,神魂得證大道;而且他是禍神,“以己身度禍神”這樣的功德,在天界的法條中是有明文規定的,足以為她在天界掙得一席之地——當然,這算是一種鑽空子,因為“以己身度禍神”的結果,按理說應當是“禍神束手就縛”。
不過,哪一位當初製訂法條的神族當初又會想到,禍神吞噬的這個人,乃是善果一族的後裔,即使給他多增添一條因果,但也同時會助他更上一層樓呢?
而他吃掉她之後,實力也將大增,說不定就能擺脫九幽深獄的束縛,重新回到千年之前那種全盛時期,當他還是縱橫於天地之間,無憂無慮、無拘無束,就連天界都要忌憚他幾分的,妖鬼長宵的黃金時代——
他的嘴唇在她的頸間流連著。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不立刻張口咬下去。
……從另一個方麵想,這個少女想要奉獻與祭奠的,是都懷玉。並不是禍神長宵。
即使那個“都懷玉”就是他。
真正的都懷玉,除了一張臉、一具軀殼之外,什麼都沒有提供。
真遺憾,他現在或許已經到了黃泉。不然還可以問一問他,看到這麼好的一個姑娘,一廂情願地要以身祭奠他的時候,他會有什麼樣的心情。
長宵忽而感到了一陣索然無味——不,一陣難以言表的滋味。
……都懷玉,真是個幸運的人。
就如同他們天界那些一生下來就擁有全部的厚愛、天生就是神族的可惡家夥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