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幾乎立刻就被他露出的那樣的表情感染得難過起來,艱澀地開口,卻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隻能喊了他一句:“哥哥……扶光——”
這一聲稱呼仿佛像是猛然擊潰了他的某種防線,謝玹繃緊下頜,驀地一收手,就將她拉進了自己的懷中。
他的右手也隨之環繞過來,橫過她的後背,緊緊地箍住她。
“琇琇……”他的聲音震顫。
“我……我不敢祈求你的原諒,但是……你能不能……能不能……”
謝琇被迫緊緊貼靠在他的心口,聽著他的心臟亂七八糟跳得雜亂無章,忍不住眼眶也微微濕潤了一點,輕輕歎了一口氣。
“你知道我不能,扶光。”她狠下心來說道。
“我的這種體質,一旦傳揚出去,便永無寧日……我不能讓你把寶貴的時間和能力,都消耗在對付那些彆有用心之人的身上,時刻警醒,防備偷襲,再無輕鬆之日,心力全被耗空……”
“而且……我現在有了這道符咒的加持,終身都要跟禍神長宵綁在一起,我不可能帶著這麼一個危險的人物,跟你一道上路,四處去斬妖除魔吧?”
謝玹的身軀一震,他沒有說話。
謝琇也沒指望他現在說些什麼,繼續靜靜地說道:
“他曾經是這世間最強大的妖鬼,被神族騙往神界之後,雖然被封了一個頭銜,但也是‘三惡神’之一的‘禍神’——假如能指望他今後都乖乖地為你的除魔大道效力,那便是異想天開了……”
“我隻能儘我所能約束著他不去給你搗亂,也不再在這世間多生事端……但你我都知道,無論再給他加上多少約束與符咒,他也不可能變成我們的同路人……”
她停頓了一下,把手覆蓋在謝玹溫熱的心口上,懇切地說道:
“我可以約束著他,看守著他,儘我所能去牽製他……而你呢,你還有這一整個世間的正義需要你去維護……”
“哥哥……扶光。”她又這麼使用了雙重稱呼,喚了他一聲。
謝玹沉默片刻,終究沙啞地應了她一聲。
“……嗯?”
謝琇無聲地彎了彎眼眉,淡淡笑了。
“假若這世間能夠變得更好……那一定是因為有你在維護它。”
“因此,這世間,就交托給你了——可以嗎,哥哥?”
她最後選擇了隻用“哥哥”這一個稱呼來呼喚他。
他也明白,這就代表著,他的琇琇往後退了一步,又將退回到那個“乖巧伶俐又深明大義的小妹妹”的身份中去了。
終此一生,隻能如此。
也隻會如此。
他竭力調整著自己的呼吸,想使那一陣陣的心悸平靜下來。可是心臟仿佛有它自己的意誌,沉重地跳動著,每一下搏動都仿若一場苦刑,牽扯起五臟六腑,無一處不疼痛。
他還停留在她後背上的那隻右手五指緊握成拳,愈來愈用力,幾乎要將依然握在掌心裡的那隻小小的香包捏碎。
他忽然記起,琇琇小時候總是喜歡毫無章法、也壓根不去看那些香方子的配料,就敢自己胡亂往香包裡塞花瓣和香草,最後總是製出味道嗆鼻、一聞就嗆得讓人不由得打噴嚏的香包,佩戴在身上根本不合適,最後隻好統統都拿去熏蟲子。
他茫然地想著,他剛剛走到這裡是要做些什麼?
……啊,對。他原本隻是想來看一看,經過了那麼多年,她製作香包的手藝有沒有長足進步的。
可是現在,他們為何忽然就要離彆了呢。
可是現在,他們為何忽然就都長大了呢。
他曾經很渴望長大。在那一次出門除妖,卻遭遇了強敵、分支的堂兄們不幸一死數傷,他自己也險些喪命之後,他就沒有一天不渴望著能夠長大,能夠變強,強大到成為這世間最傑出的除魔師,到時候就沒有任何人或事,可以從他手中將他最珍視的人或物奪走。
……可是,他現在長大了,也一定會成為這世間最強大的除魔師。
然而,為什麼他最珍視的琇琇,卻要從他的指縫間溜走了呢。
任憑他再如何握緊十指,也是徒勞。
倘若他終將抵達巔峰,卻四顧無人,那麼這樣一條孤獨的大道,又有何意義呢?
他當然知道淩駕於一切之上的,是這世間的正義。他也願意去竭儘全力斬妖除魔,維護這世間的正義。
然而他從來不曾想過,有一天他會遇上這世間的正義也填不平的鴻溝,橫亙於他和琇琇之間,迢迢不可飛渡。
心魔仿佛在他的神識中翻湧,發出得意的笑聲,要他放棄維護這世間的正義,與它一道沉淪入魔,因為那正義會阻隔他追向琇琇身影的腳步。
……可是最後,他咬緊牙關,口中甚至都泛起了一層鹹澀的血腥味,一字一頓地應道:
“好的,琇琇。”
假如這就是你的願望的話,那麼我一定會如你所願,琇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