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要的時刻,我會放你自由。”她低聲說道。
“而現在,就是……那樣的時刻。”
“吃掉……我的心臟,長宵。然後……你就可以——”
長宵:!!!!!
是的,沒錯。
理智告訴他,她要死了,救不回來了。眼下最有利的方法,就是吃掉她的心臟,獲得巨大的靈力加成,讓他一舉成為可以踏平神界的強大人物。
是妖鬼也好、神祇也好……都不重要了。到時候,無論他是怎樣的存在,他的能力都足以踏平神界,奪回他一直渴望的自由。
而且,這還是她心甘情願的。
心甘情願要將自己的心臟奉獻給他——這對於“善果一族”來說,比起那種不情不願地強迫提供血肉的供奉,加成要強大許多。
因為虔心亦是珍寶,是靈藥,是天地認可的法則。否則的話,神祇為什麼需要人間的信仰作為供奉呢?
可是他現在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抖著唇,渾身發顫,活像是個無用又可憐的廢物一樣,隻會發出絕望的哀鳴,軟弱得令人厭惡。
“琇琇……”他聽見自己喚著她。
就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堂堂禍神,堂堂世間最強大的妖鬼,竟然能夠發得出那種淒哀之聲來。
“你……你不要死……”
他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
對,一定是自己被都懷玉這具軀殼裡殘留的那些凡人的軟弱、無力、瞻前顧後、優柔寡斷所影響了。
“我……我沒想……我不知道你會這樣……”
對,他並不知道解咒的唯一方法竟然是心頭血。他也並不知道謝十二居然以這樣一種慘烈的方式,簡單直接地解除了他如今的困境。
他是萬萬不可能把她一個人丟在這裡,自己轉身逃遁入秘境裡藏身的;但他們兩人也不可能敵過神界的千軍萬馬,再這樣下去,除了雙雙殞身於此,彆無其它可能。
然而謝十二乾脆利落地殺掉了她自己,解開了他身負的血咒,還附送上了足以讓他縱橫人、神、妖三界的神妙力量。
……她可真看得起他的品行和操守啊?就不怕今後沒了她的看守與約束,他獲得了這麼強大的力量之後會肆意行事,將這世間攪得天翻地覆嗎?!
他又想起她曾經說過的話:凡人就是這樣,朝生暮死,命如蜉蝣……
就這麼輕易地,凡人的一生就結束了。留下來的,唯有生命漫長得近乎無儘的神祇與妖鬼。
可是他們都無法擊敗這些看似弱小,隻是短暫地在世間存在過的凡人。因為那些凡人身上,是存有一些他們沒有、也理解不了,卻具有神妙力量的奇怪特質的。
謝十二是這樣。但冷靜下來想想,謝二郎又何嘗不是如此?
他曾經嫉妒著謝扶光能夠獲得謝十二的偏愛。但現在想起來,謝扶光是有這樣的資格的。
他憤怒,氣惱,譏諷謝扶光,抹黑謝扶光……都隻是因為,他得不到那樣的偏愛。
甚至是一個虛假的、他所演繹出來的“都懷玉”,都要比他本人更能得到她的青睞。
他受不了這個,他一直高高在上,驕矜又傲慢,即使被打入九幽深獄,他也不曾低下他的頭顱。
可是如今,他那永遠傲慢地昂起的頭顱低下來了。他垂著頭,望著懷中的她慘白的麵色,情知他即使擁有了再巨大的力量,也不可能挽回她分毫了。
他的視線模糊了,在一片茫然失措之中,他忽而記起了那個在都家的小亭中撫琴的黃昏,想到任憑他如何百般引誘,她卻並不接招;他惱羞成怒,狼狽不堪地起身,似是想要逃離她一般,腰間的玉佩垂下,磕碰到了琴案的一角,發出琤琮之聲。
他更羞惱了,於是匆匆解下那枚玉佩,向著她兜頭兜臉地隨意一拋,自己則逃走了。
而現在想起那樣的情景,他的心頭浮現的,卻是隱約的幾個句子。
燕鴻過後鶯歸去,細算浮生千萬緒。長於春夢幾多時?散似秋雲無覓處。
這人間的一切,如春草,如秋英,浮生易逝,春夢難尋。
她的心口處,衣衫被刺破了一個大洞。鮮血就從那裡汩汩地湧出來。他倉皇四顧,卻想不出一點能夠救她的方法。
那首詩說:聞琴解佩神仙侶,挽斷羅衣留不住。
他最後隻能用自己的手緊緊掩住她的心口,仿佛那樣做就能把那一道深深的傷口堵上,讓她複原似的。
可是鮮血一直不停地從那裡湧出來,沾濕了他的手掌,從他的指縫間冒出來。
他悵然想著,他從前怎麼會覺得這鮮血充斥著桃子味的香氣呢?
……明明就是可怖的、冰冷的、無情的死氣才對。
他還沒有嘗到,口中就已經先品出了苦澀的味道。
他再也不想飲她的血了。他也再不覺得她的血有著獨有的香味,勾得他心中饞蟲蠢蠢欲動。
他擁有著近乎漫長無儘的生命,也曾經擁有著與她命數相連的血咒,可是到了最後,他才恍然發現,他甚至連跟她分享壽數都做不到。
他還要在這空虛無趣的世間長久地活下去。即使是神族也無法輕易殺害他,否則他們早就可以那麼做了,而不是把他投入九幽深獄之中,妄圖有一天他能自己識相點,無聲無息地在那裡死去。
“我……我不要你的心臟……”他沙啞地說道,聲音一出,才發覺自己的喉嚨啞得不成樣子。
“我……我最想要的是——”
他再度哽住。
啊,他終於明白了。
禍神長宵想要的,和凡人謝扶光也沒有什麼不同。
想要她活下去,想要她活在自己身邊,想要她的偏愛。
不是永久的自由,不是強大的能力,不是淩駕於三界之上的權利或地位……
“……是你啊,琇琇。”
是這個人,是謝十二娘,是謝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