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因為自己無人可以求助、迫不得已之下要找盛應弦的未婚妻幫忙, 這種困境之下產生的憤怒、窘迫、驚恐與迷茫,混合了之前胸中就湧動著的淡淡嫉妒感,使得長宜公主對於紀折梅的感想極為複雜。
一方麵是理智告誡自己,隻有紀折梅是合適的人選, 為了一個男人而把能替自己辦事的助力往外推, 就等於跟自己的小命過不去, 是萬萬不能做的。
但另一方麵, 自己的感情——這麼多年來對盛應弦那種仰視、敬佩、仰慕、欽服,心裡知道即使自己再遇上多少個男人,也沒有這一個男人值得她付出信任,但這個男人偏偏不會屈從於她的那種挫敗、沮喪和困惑感,混合了“他甚至可能不了解那個村姑現在到底是什麼樣子,也不知道那個村姑能不能配上他,可他居然真的會對八百年前草率訂下的那種村姑保持忠貞”的怨怒, 一股腦兒都湧了上來,折磨得長宜公主那顆小心臟刺痛難忍。
但是現在,通過紀折梅不小心之下泄露出來的言辭,她仿佛能夠明白了。
盛六郎就是盛六郎。他一心想著的,依然不是兒女情長,而是朝廷大事。
他或許會對紀折梅略微另眼相待一些,但這種另眼相待,完全是因為紀折梅所占據的名分, 而不是因為紀折梅這個人有多麼令他心生歡喜。
長宜公主同情地歎息了一聲,記起自己應當說些正事,便道:“終歸是我要勞煩你這一遭,我不管盛六郎如何,我隻把這情麵都記在你頭上罷了。”
紀折梅看上去似乎有點驚訝, 又有點感動。
“大事未成,民女怎敢居功?”
長宜公主道:“就是這份願意代替我以身犯險的膽識,就值得酬報了。”
……更不要提自己之前還曾經動念要搶她的未婚夫,結果這個村姑……不,紀姑娘卻以德報怨,足令人感動不已!
紀折梅道:“殿下不必如此。……說起來,民女與殿下的外貌有些差彆,不知殿下可有良策?”
並不挾恩求報,這就立刻進入正題了。長宜公主心底有了幾分激賞。
她猛點頭道:“自是有的!”
紀折梅似乎有絲意外,那雙與她有點相似的眉微微一挑。
長宜公主笑了。
“等一下隨我去見一個人。”她說。
“哦?”紀折梅很感興趣地問道,“能在這種大事上出麵的人,想必是殿下信任之人了。”
長宜公主想到那人年輕俊秀的麵容,心頭也不由得一陣激蕩。
她勉強忍著笑意,卻依然不由得翹起了唇角。
“不是公主府內那些意圖不明、好惡難辨之人。”她說。
“……而是一位很有能力、卻總是缺點運道的小郎君。”
紀折梅聞言,聲音一瞬間都提高了八度,露出很感興趣的神情。
“哦?!”她問道,“既然殿下這麼說,那定然是才華不凡之人了——”
長宜公主瞪了她一眼,卻忍不住笑了。
“這是自然。”
……
長宜公主把謝琇塞進馬車,仿佛在中京城裡繞來繞去,走了頗久;最後當謝琇下了馬車,抬頭望去,卻發現自己是在一條暗巷裡。
麵前是高聳的圍牆與緊閉的小門。牆後的建築燈火輝煌,看上去倒是極為繁華熱鬨的去處,與這條暗巷形成鮮明的對比。
謝琇:……?
她對這座中京城的了解並不深,進入這個小世界以來,她在中京城大地圖上就沒有走過幾個地方,大多都是呆在侍郎府小地圖裡,以及侍郎府附近的幾條街,還有從城門一路到侍郎府的這條道路的兩側風景而已。
她忍不住疑問道:“這是何處?”
長宜公主已經在那道小門上有節奏地敲擊了數下,此刻正袖著手,等待門後有人來應門,聞言很不可思議地掃了她一眼。
“這裡是‘銀漢樓’。”她說,“彆看這裡不如中京最大的那處‘摘星閣’名氣更大、更富麗,但勝在內有乾坤,想低調時也可以十分隱蔽,也因此在我看來,反而是個更好的去處呢。”
謝琇若有所思。
“是這樣嗎……”她低聲道,又念了一遍這裡的名字。
“‘銀漢樓’……”
或許是因為困擾自己多時之事解決就在眼前,長宜公主興致格外高昂,回過頭來,興致勃勃地說道:“對啊,‘銀漢’就是那個……呃……對了!‘幾回花下坐吹簫,銀漢紅牆入望遙’——”
她剛念了一句詩,那道小門就輕輕打開了,除了門軸發出“吱”的一聲響之外,幾乎沒有發出彆的響動。
一道人影就站在門裡。聽見了長宜公主的話,那人含笑說道:“不錯。正是那首詩。‘幾回花下坐吹簫,銀漢紅牆入望遙。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謝琇:!!!
她猛地抬起眼來,向那個說話的人望去。
而長宜公主已經發出一聲低低的歡呼,語調裡全是歡喜。
“袁公子!怎麼是你在這裡!”
那位“袁公子”略一抬眼,那雙寒星也似的眼眸就與她投過去的視線在半空中相遇。
他們兩人的視線略略一撞,又很快各自轉開。袁公子垂下視線,含笑應道:“……既是殿下已說了今日入夜後會來此,某就提前在此迎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