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小公子一時茫然又震驚, 不由得停住了腳步,感覺自己好像觸及了什麼真相的邊緣,又一時間想不出真相究竟為何, 因而陷入了糾結。
但紀小娘子大概是太專注於自己的思緒了,並沒有注意到在自己身後,薑小公子已然停下了腳步, 落下了很長一段距離。
她依然大步流星地在侍郎府裡走著,熟門熟路地徑直往盛應弦的居所方向走去。
她和盛應弦並不住在同一個院子裡。盛應弦所居的院落名為“秋聲閣”, 取自於那闕著名的《破陣子》——他的字“如驚”亦是從那闕詞中而來。
譬如他的大哥盛應弘,所居的院落就叫做“銘箴居”, 因為《文心雕龍·銘箴》裡有雲:“義典則弘,文約為美”。
當然, 因為謝琇住的是客院,自然沒有根據名字來起對應的院落名稱的待遇。她住的地方,叫做“立雪院”, 大致上還能跟“折梅”這個名字剛巧呼應一下。
不過也有可能是盛侍郎取名字的時候,到了客院,就直接用天氣來取名了;因為小師妹宋槿月借住的另一座客院的名字是“聽雨堂”, 這下子雨雪全齊,隻待風霜了——隻可惜侍郎府麵積有限, 蓋不下那許多院落了。
謝琇此刻大步前往的,正是盛應弦的“秋聲閣”。
她不知道此時朝中的狀況, 但她很想儘快讓盛應弦打消那個因為自己問心無愧、就主動入獄以示坦蕩清白的念頭。
構陷他的人難道不知道他早晚能證明自己的清白嗎?難道不知道隻憑“俠盜陸飲冰到訪過盛家”這件事,是無法扳倒皇帝信賴的心腹的嗎?
……他們要的就是在他們於中京城內搞事之際,雲川衛指揮使枯坐牢中,耳目閉塞,束手束腳, 無法及時發現他們發難的端倪和線索,更無法及時阻止他們。
那些人,正是要利用盛應弦的正義凜然和光明磊落,逼迫他去做親者痛、仇者快之事!
謝琇加快腳步。
爾後,在她一腳踏進“秋聲閣”院門的時候,盛應弦的長隨連營,剛好端著一盆水,從盛應弦的臥房裡走出來。
看樣子,這麼一大清早的,盛指揮使也是起身未久,剛剛洗漱完畢。
但是連營的表情並不好看,甚至隱有憂慮之色。
不過當他聽到了略顯急促的這一陣腳步聲之後,下意識抬眼往院門處望去,卻一眼看到了紀折梅匆匆而入的身影,不由得目光一亮。
“紀小娘子!”他的聲調都提高了八度,語氣也變得欣喜而歡快。
“紀小娘子,您可算回來了!”
他歡喜地把手中那個銅盆往廊下一放,疾步下了台階,迎了上來,一邊走還一邊急匆匆地說道:
“您趕緊去見六少爺吧……我們是沒法子勸說他了……老爺和大少爺這幾天為了這件事,急得都要上火了,可六少爺就是不鬆口……或許他能聽您的話……對,他肯定能聽您的話,因為您可是——”
他這麼亂七八糟地說著,語序混亂,顯然是焦慮到了極處,忽然看到她,又感到一陣絕處逢生似的,充滿了期望地盯著她。
可是,在他還沒有說出“您可是”之後的那個頭銜的時候,他卻猛地卡住了!
因為,他此刻是麵朝著紀小娘子的,也就正好能看到,在紀小娘子身後,一位年方弱冠、身量清瘦卻麵容俊美的陌生青年,正在晨曦裡,匆匆地朝著紀小娘子的背影追了上來;並且,他還氣喘籲籲地一直奔到了紀小娘子身後兩步之遙才停了下來,表情比連營自己還愕然地望過來,一臉無辜地問道:“這……這是哪裡?”
連營:……???
他雖然年齡並不算大,但他並不是沒見識之人!這個瘦弱小白臉到底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一眼可見,是紀小娘子從府外帶回來的!
他陡然生起了幾分護主的忠心,麵色也不太好看起來,緊盯著那個瘦弱小白臉,口中卻提高了一點聲音,一臉恭順卻拿腔拿調地說道:
“六少夫人,這位小公子是誰呀?可否告知來曆名姓,小的也好去向六少爺通傳——”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聽到那個瘦弱小白臉倒抽了一口氣。
“……‘六少夫人’?!”那個瘦弱小白臉不敢置信地重複了一遍這個稱呼。
哼哼哼。
連營自認為得計,得意地瞥了那個瘦弱小白臉一眼,又道:“未知公子高姓大名?小的這就為您通報,想必六少爺很快就會出來見客——”
那個瘦弱小白臉的臉色似乎有點發白。他的視線在紀小娘子的身影上停留了片刻,仿佛想明白了什麼,表情變得有一點可憐又可歎。
“‘六少夫人’就是紀小娘子嗎?”他沒有回答連營的問題,反而低聲問道。
連營剛想乘勝追擊,答個“是”字,就被紀小娘子打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