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小娘子看起來是真的有點頭痛。她歎了一口氣,瞪了連營一眼,轉身對她身後那個瘦弱小白臉和顏悅色地說道:
“之前在公主府內,若是說出自己真實的身份,多有不便,因此沒有全盤告知,還望薑小公子見諒。”
她的聲音平靜而溫柔,帶著一絲歉意。
“我還不是他口中的‘六少夫人’。不過,我的確是雲川衛指揮使盛應弦的未婚妻。”
她的語氣十分坦然,沒有一丁點因為自己之前有所隱瞞而感到心虛的成分,當然也沒有一丁點因為自己的未婚夫身居高位而表現得盛氣淩人的成分。
“所以,我當初才敢那樣向你保證,盛指揮使一定會替你伸張正義,薑小公子。”她溫和地說道。
“……為什麼?”薑雲鏡仿佛直到此時才能找得回自己的聲音。
“為什麼……你能這樣替他發言?”他又是震驚、又是茫然,還有一絲氣惱和一絲不解。
堂堂雲川衛的盛指揮使,居然放心讓他的未婚妻去假扮那個嬌縱任性、府中麵首無數的公主!他是真的那麼心胸寬大,寬大到充滿了自信,相信他的未婚妻即使處於那些小公子們的包圍之中,也不會做出對不住他之事?還是真的對這個未婚妻毫不在乎,即使她做了什麼逾越之事也無所謂?
薑雲鏡這麼想著,竟然一時心煩意亂起來,充滿了乍然而起的、對於未來的彷徨。
但紀小娘子卻不動如山,隻是麵上微露詫異之色。
“為什麼?”她低聲呢喃了一句,然後好像想到了什麼,複又展顏一笑。
“大約是因為,我相信他一定會這樣做吧。”
薑雲鏡:“……”
他還沒來得及再說些什麼,就聽到廊上傳來吱呀一聲房門的打開聲。
一位年輕的郎君從屋內走出。
他穿著一身緋袍,胸口繡著水麒麟的圖案,下擺則繡著水波滔天紋;腰間被一條黑色蹀躞帶緊束著,此時正一邊低著頭整理著袖口,一邊踏出房門。
他就那麼低著頭一直走到了廊下,或許是發現了那隻不應該在此放置的銅盆,腳步一頓。
“連營,怎麼沒把水拿去倒掉?”他開口了,聲音清朗,語氣卻很是尋常,一絲也沒有責怪之意。
連營:“呃……少爺,紀小娘子回來了!”
那位緋袍郎君整理著衣袖的動作猛然一頓。
他驀地抬起頭來,目光一掃,便在院中準確地捕捉到那位小娘子的身影,湛深的眼眸裡隨之泛起了一抹笑意。
……可是下一刻,他的眸光掠過小娘子的臉,就凝定在小娘子身後的薑小公子臉上。
薑雲鏡總感覺,在那一瞬間,那緋袍郎君眼中的笑意略凝固了一瞬,隨即就化為了另外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今日有客來訪?”緋袍郎君的聲音再度響起,還是之前那一副尋常的語氣,但聲音卻沒來由地多低沉了幾分。
連營閉嘴了,隻拿著眼色拚命向著紀小娘子示意。
薑雲鏡不動聲色地把這一番眉眼官司都看在眼中,卻並不指出,而是邁前一步,從紀小娘子身側步出,向著那位緋袍郎君拱手作了一揖。
“學生薑雲鏡,不幸為長宜公主所擄,失陷於公主府中,被拘不得自由,迄今已有四年矣。”
在朝晨的清曦下,雖然正在說著的是自己悲慘的遭遇,但薑小公子的聲音平靜而溫文,就像是當年背著書箱、經過山路,準備入京趕考的那個小書生一樣。
“幸而遇上紀小娘子,為她所搭救。紀小娘子高義,見學生無依無靠、無處申冤,遂言‘盛指揮使定會為你討個說法’,將學生帶來此處。貿然登門打擾,學生慚愧無地。”
年方弱冠的小書生,嗓音裡依然有些少年的清澈感,此刻站在晨光裡,娓娓道來,竟有幾分孤竹俊挺之姿。
那緋袍郎君凝神聽罷,此時方淡淡一笑,道:“如此,這也是她心善。”
薑雲鏡:“……”
這緋袍郎君想必就是雲川衛指揮使,盛六郎盛應弦了。
可是為何他會有那種剛一打照麵,交手一回合,他已落居了下風的古怪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