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朝曆代, 凡追求長生的帝王,總少不了嗑金丹這條作死之路。
本朝因為開國皇帝正祐帝和之後繼位的廣雍帝兩人都是頭腦冷靜的明君,下令嚴查道士裝神弄鬼、金丹害人之術, 也因此宮中的相關書籍記載都被一把火燒儘了, 若是有朝臣勳貴還要引薦什麼民間的得道天師,也皆被訓斥的訓斥、貶官的貶官、降爵的降爵,漸漸地無人敢於提起此事。
……但現在, 聽盛侍郎的意思, 竟是長年身體不好的永徽帝, 又要重新撿起這門讓很多皇帝都受騙上當、丟了性命的把戲?!
這不就等於是在說, 正氣凜然的氣運男主盛應弦,他爹居然是個敢向皇帝進獻煉丹術的佞臣嗎?!
謝琇一時間隻覺得自己的三觀連同大腦一起,全部都混亂了。
“這……茲事體大……我……我要想想……”她順勢做出一副三觀都被震碎了的表情,六神無主地茫茫然倒退了幾步, 整個人站在那裡, 臉色蒼白得活像遊魂。
盛侍郎似乎對她的反應不太滿意, 但他並沒有立刻與她撕破臉,厲聲強逼著她拿出那軸古卷來救他兒子, 而是重重地歎息一聲,一字一頓,仿佛字字泣血。
“折梅賢侄女……吾兒能否得救, 生機全在你的決定之上了……”
他麵上肌肉抽動, 像是痛心到了極處。
“老夫何嘗願意背負起這等罵名?……不過是救子心切罷了——”
“老夫雖有三子, 但平生至為得意之血脈,僅一人耳!”
“六郎資質上佳、心境澄明、正直聰穎、義薄雲天……若折在此處,可讓老夫……讓老夫如何是好!唉!”
盛侍郎麵色晦暗,竟也是頗為傷懷, 說到動情之處,還猝然轉過身去,想是不欲讓“紀折梅”這等晚輩看到自己老淚縱橫的模樣。
室內一片沉寂。
許久之後,盛侍郎才聽到自己身後衣袂簌簌,他緩緩轉過身來,就看到紀折梅向自己福了一禮。
“折梅回去,定必好好思索。”夜色下,小娘子的清朗嗓音,不知為何聽上去顯得有絲發涼。
“盛伯父既是豁出一世清名,折梅又有何懼?”
她的語氣輕飄飄的,又仿佛漸漸帶上了一絲笑意。
盛侍郎負手站在書房正中,燭火跳動,映得他臉上的線條忽明忽暗,格外深沉。
聽了紀小娘子的話,他似乎也並未有絲毫動容,麵色平靜地朝著她微微一頷首。
“六郎乃是老夫寄予全副厚望之子,當初老夫因為信重令尊,毅然在他臨終床邊,許下兩姓之婚盟……”他道,說到這裡又微微停頓一下,仿佛像是要借此加重一點語氣。
“這些年來,無論老夫際遇如何,六郎有多麼平步青雲……老夫與六郎,都從未想過毀約。因為,人不可無信。”
謝琇保持緘默,甚至在盛侍郎將目光投過來之時,愈發壓低了一點頭顱。
在盛侍郎的角度上看去,年輕的小娘子獨自站在那裡,燈影隻籠罩了她的左半身,她右側的半身都隱沒在燭火照不到的暗影裡。
在室內暗昧的燭火之下,小娘子顯得格外細瘦伶仃的身軀站得不再那麼筆直了,而是微微弓下了背脊,仿佛未婚夫君陡然入獄的沉重壓力都壓在她那年輕而未經過大事的單薄肩頭上,將她壓得幾乎無法負荷似的。
他在內心暗歎了一聲。
堂堂士大夫,迫於情勢要將手伸向未來兒媳的陪嫁之物,這名聲就很好聽麼?可是他彆無選擇。
而且,當初為了那點互信的情誼,他可是舍出了自己最為得意、寄望也最高的幼子,給他們紀家做女婿的啊。
當時,紀正寬一身的舊傷新病,已然命在旦夕。他同情對方年紀輕輕就要撒手人寰,留下孤兒寡母無人照料,遂念著那點舊相識的情分,在紀正寬的臨終床畔,許諾要讓自己的幼子六郎將來娶他家的獨女折梅為妻,紀正寬這才放下心來,含笑瞑目而逝。
這些年來,無論他的官職如何一路高升,無論六郎得了怎樣的緣法、先後獲得了皇上以及刑部鄭尚書的青睞,年紀輕輕就坐上了雲川衛指揮使的高位,可是他也好、六郎也好,也從未想過要退掉孤女紀折梅這樁對六郎在官場上的勢力毫無幫助的婚事,另覓他人。
……他們父子,應當已經算是對得起他們紀家了吧?
現在,應當是他們紀家稍微回報一些的時候了吧?
他這麼想著,心頭微微有絲焦灼與激蕩,可是他明白,不能操之過急,不能過度逼迫紀小娘子現在立刻就下決定。
六郎是個好孩子。這些時日以來,他待紀家小娘子的一片真誠,若還是喂了白眼狼的話,也隻能到那時候再另做打算。
盛侍郎將自己目光中的一絲寒意很好地隱藏了起來。
“折梅賢侄女……”他最後鄭重其事地喚了一聲。
伴以一聲沉沉的歎息。
“……老夫,等著你的決定。”他最後道。
……
謝琇想來想去,覺得自己其實也沒有很多種選擇。
“紀折梅”隻是一介孤女,若不是來中京投奔未婚夫,未婚夫家中有情有義、發達了也還忠實於那樁娃娃親,未婚夫本人又恰好年輕有為、是雲川衛指揮使的話,其實以她本人的設定來說,壓根不可能擠進中京城的上層圈子,就更不可能還協助雲川衛辦案、又見過長宜公主,進過公主府了。
如今未婚夫蒙難,假若她一點都不肯設法的話,不但立刻崩了人設,而且也不符合她本人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