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著紀折梅擺好了坐姿, 才又慢悠悠地把目光投向她,紅唇輕啟,語速緩慢, 卻一瞬間說出了極為峻厲的話語。
“所以,宋姑娘便認為, 六郎堅持年少時定下的親事,不是有情有義,而是對令尊恩情的背叛?”
“六郎如今身陷囹圄, 宋姑娘握有唯一能夠救他的秘密, 卻坐視不理,反而意圖以此相要挾, 這就是宋姑娘從令尊那裡學來的恩義?”
“六郎故劍情深, 因此寧可背負著對先師的愧疚, 也拒不接受令尊臨終前的安排, 於宋家而言,他有愧, 但無錯!”
“難不成宋姑娘以為,六郎在令尊的臨終遺命前低了頭, 同意讓你為妾, 就是講信義、對你好了嗎?”
宋槿月:!?
她不可置信地脫口高聲道:“為妾?!怎麼可能為妾——”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就看見紀折梅的臉色一沉。
“怎麼?你還想為妻?想讓六郎毀棄前約,想做這個六少夫人?”
紀折梅的聲音冰冷得可怕。
“令尊是世所敬佩的大儒,名聲高潔的隱士, 但你們父女真正的打算就是這樣嗎,以師恩相脅,逼迫六郎拋棄未婚妻,自己則登堂入室, 取而代之?!”
紀折梅說到這裡,右手按在幾案上微一用力,猛地一下站起身來。
她那一下起身的動作裡仿佛挾裹著風雷之勢,緊盯著宋槿月的眼眸裡冰冷刺骨。
“宋姑娘,”那個稱呼仿佛被她含在口中,一字一頓地吐出來,直可以稱得上是聲色俱厲。
“姑娘欲將一己之樂,建立在他人畢生之痛上,如此作為,就是當世大賢的家教嗎?折梅領教了。”
宋槿月:!!!
這幾句話猶如一個耳刮子,狠狠刮在她的臉上,讓她聽過之後,臉也痛,心也在痛。
她並不是沒有想過父親留給師兄的遺信這麼寫,是要讓師兄背負起負心的名聲,來成全她一個人的幸福。可是,父親說自己這一生從未要求過彆人做什麼,對師兄更是視若親子,將一身本領傾囊相授。
當初師兄下山去,是要入京投奔他剛剛回京述職、預計新任命下來會留京入六部的父親,或許會直接參加武舉,或許會尋個機會走高官保薦的路子;師兄離開時,宋槿月還記得她的父親手書一封書信,交由師兄帶給他在京裡的老友,說或許到時候能請求對方代為引薦……
當然,師兄究竟是怎樣進入朝堂,又是如何入了皇上的眼,獲得了皇上的信任,走到今天這個高度的,宋槿月並不知道這其中的過程。
不過,父親當初總是給他寫了薦書吧?總是替師兄打算過吧?父親不幸重病難起,將自己唯一的愛女交托給最得意的關門弟子,這不是很正常之事嗎?
他們唯一想岔了的,可能就是師兄留在家鄉的那位未婚妻,並不是無知村姑或柔懦小娘子,而是充滿膽識、步步為營、敢為自己爭取的悍女。
現在,那村姑成功地把她逼迫到了角落裡了。而師兄身陷囹圄,再沒人能奈何得了那村姑了……
那村姑如今無所顧忌,勢必要跟她圖窮匕見了——
宋槿月臉上猛然湧起一陣又羞又惱的潮熱,怒聲道:“家父一片拳拳愛女之心,又有何錯?!家父情知自己來日無多,便竭力為我籌措……即使有的措辭急迫了一些,也並無他意,隻是出於對師兄的全然信任,臨終托孤而已……”
她的話沒能說完,因為紀折梅已經微微露出一點詫異的神色,意味深長地重複了一遍“托孤?”,然後驀地一仰頭,哈哈大笑起來。
宋槿月:“你……你笑什麼!?”
紀折梅笑得仿佛極是歡悅,像是聽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一般,竟然一時間笑得停不下來。
她好不容易勉強壓下了那一陣湧出喉頭的笑意,眉眼間卻還有笑的餘波,道:“托孤?托到要將原本的主人家趕出門去?……宋姑娘,請恕我直言,令尊這不是托孤,這竟然是杜鵑登門,鳩占鵲巢哩!”
宋槿月:……!!!
她再也忍不下紀折梅這一波接一波看似客客氣氣、實則嘲諷入骨的話語,猛然拍案而起。
“你……你也不必在此陰陽怪氣,冷嘲熱諷!”她提高聲音喊道。
“我……我不在這裡呆了!但我是不會把陸少俠的事情告訴你的!他……他那麼信任我,我不能不講道義……”
紀折梅詫異道:“咦,如此說來,六郎沒跟你講過道義嗎?所以你現在才能爽快坐視他身陷囹圄,不思搭救?”
宋槿月:“……”
紀折梅雖然自始至終都客客氣氣,措辭禮貌,但身上透出來的那種強大氣場卻咄咄逼人,直把宋槿月迫得近乎無地自容,不由得負氣一擰身,道:“你也不必在這裡趕儘殺絕!若你容不得我,想趁著師兄不在府中之機,把我排擠出去,驅逐出府,你直說就是了!若師兄還在這裡的話,我……我不信你還敢如此行事。你還要在師兄麵前做出個賢良貌來,騙取師兄的歡心……你……你這個……兩麵三刀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