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軀已喪失了平衡, 他也不再找其它地方去扶,而是就勢在空中轉了半圈,右手從小折梅背後繞過、牢牢攬住她腰間,在下落中, 腳下疾點一下一樓窗上的窄簷作為緩衝, 衣袍簌簌帶起一陣風聲, 如禦風而行的大雁般, 輕飄飄地從容落地。
小雨下得久了, 院中的土地也濕潤起來,上麵積出了一個一個小水窪。盛應弦落地時剛巧踏中了其中一個,水濺出來,沾濕了他那雙皂靴以及深藍袍裾的下擺。
但謝琇腳上那雙繡鞋卻隻濺上了幾點小水滴,很快就被鞋麵吸收了。
謝琇莫名地感覺有些不好意思。
她一貫是個非酋, 就算從前沒被發配到炮灰組, 在其它組彆裡, 也總是抽中命運很坎坷的人物——就算之前在“複仇女王組”和“超A禦姐組”, 她抽到的兩個小世界都近乎無CP, 男主角隻是鑲邊, 她本人則必須從貧困中爬起, 一邊賺錢求生存,一邊還要思考任務劇情走向的問題,燒腦燒到太陽穴都恨不能往外噴火星子。
自然,那些甜寵的橋段, 諸如公主抱、係鞋帶之類的, 她一次都沒有遇上過。
這一回雖然盛應弦並沒有采用公主抱的姿勢,而是單臂將她一攬,扣住她腰間, 兩人幾乎是並肩落地;但她也基本上一點兒都沒有出力,勞累的、出力的、弄臟衣服的,全都是盛六郎一個人。
紀小娘子本人呢,則在綿綿細雨中,還是乾乾爽爽的,儀容翩然的,落下時袍袖兜了風,衣袂飄飄欲仙。
盛應弦看了一眼腳下,索性兜攬著她的腰,又往右側邁了兩大步,才將她放下來,腳底下踩在庭院中央石板鋪出的一條小徑上。
石板存不住水,隻有表麵一層被細雨沾濕,謝琇踩在其上,除了鞋底之外,幾乎沒有衣衫被打濕之虞。
盛應弦又走開到一旁去,拾回那柄撐開放在地上的紙傘,抖了抖上麵的水,走回來撐在謝琇的頭頂上。
“沒事吧?”他溫聲問道,傘麵向著謝琇那一側微傾,自己這一邊卻因此而抬高了些,便有些遮不住的雨絲飄進來,再度落在他的肩頭。
他不甚在意,卻就著傘麵抬起的一霎,微微仰起頭,又瞥了一眼三樓那扇敞開的窗口。
袁崇簡沒有離去,而是依然倚在窗口,此刻正低頭向著他們的方向望過來。
盛應弦警告地冷冷用眼刀刮了他一眼,隨即轉過臉去,將注意力都放在了紀折梅的身上。
“馬車就在門外。”他說,“我看你久不回府,以為公主殿下要為難你……”
紀折梅也正在側過臉來望著他,看到他說話時顯露出一絲真切憂慮的眉眼,她頓了一下,隨即伸出手來,輕輕握住了他那隻持傘的大手。
“無妨。”她說。
“我倒不怕她為難我……橫豎也不隻是她一個人。”她模棱兩可地說了一句,隨即關心地看過來。
“秋閱的事情,籌備得怎麼樣了?皇上命你限期破案,可這一個月裡還有‘秋閱’這樣的大事,雲川衛也必須全力應對……這樣的話你哪還有多餘的工夫去調查呢!”
盛應弦微微一怔,隨即笑了一笑,應道:“無事。秋閱是大事,我也不放心把這一攤事情臨時轉交給旁人……在這種情況下,讓我交給誰,我都不放心……”
紀折梅無聲地啊了一聲,表示她聽懂了他未說出口的潛台詞。
在細雨濛濛中,盛應弦英俊的眉間也仿佛染上了一層憂色。
及待他們回了府,他撐著傘送她回“立雪院”,一直走到她臥房外的廊下才止步,卻並沒有立刻轉身就走。
她的臥房裡已經點起了燈,謝琇推開房門,卻又停下,回頭望著站在廊下的盛六郎。
雨似乎有些大了,裹挾著夜風,撲撲地打在庭中的桂花樹上,樹下落了一地的桂花。
她凝視著廊下的盛六郎,看著風打著旋兒,卷起落下的桂花,和著細密的雨絲,在他腳旁滑過,打濕了他的衣擺。
她在看著他,他也在看著她。傘麵微微向上抬起來一點,他就看到她那窈窕的身軀,站在房門口的燈影裡,背後透出一點室內溫暖的燭光來。
在雨幕下,一切都模模糊糊的,那暖黃的光芒仿若也被細雨溶化了,化成一道光圈環繞著她,將她襯托在那一層溫暖的光暈裡。
不知為何,他的心中忽而油然產生了幾分酸澀又激蕩的情緒。
他想著世間廣袤,人海茫茫,偏偏就是眼前的這個人,成為了他的未婚妻,又讓他發現他們是唯一契合彼此之人,是多麼的神奇,多麼的絕妙,多麼的不可思議啊。
他並不是完全不知道外頭那些人是如何說她的。說她隻是個父母雙亡的鄉下孤女,是個在上京之前就沒有見過任何世麵的無知村姑,配不上皇帝信重的心腹,年輕有為的雲川衛指揮使……
可是,也正是麵前的這個人,肯為了他赴湯蹈火,隻身混入曹府去搜集證據;也肯為了他,冒著巨大的風險去假扮公主、調查案件;更肯為了他,拿出她父親唯一留給她的遺物,拿出她僅有的珍寶獻給皇上,來換取他平安歸家……
他忽而一抬手,就將手中的那柄傘向後越過肩頭,丟在了身後的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