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前朝皇室凋零, 在大虞建國之時,前朝皇室的男性後裔,不就應當差不多死絕了嗎?
大虞的開國皇帝正祐帝, 本就是武將出身, 也沒多麼心慈手軟,收拾起前朝餘孽來也是毫不留情的……那麼,這位裴係舟——不, 趙如漾——究竟是如何幸免於難的?!
趙如漾卻並沒有半點身份被人揭穿的震驚或緊張之感, 聽上去,這個秘密在他們之間,竟然早就不是秘密了。
“……我之身世,自從傅叔離世之後,這天下唯有你知我知……”他竟然長長歎息了一聲,緩和了一些語氣。
“垂玉……你要知道,在這世上, 唯有你我才是同路人……其他人都不足信!”
“你忘了當初我們輾轉逃脫追殺的時候是怎樣艱苦的嗎?當時虞朝立國多時,就連開國的那個狗皇帝父子倆都死了!三代人了,他們仍然還不放過我們……要對大榮最後剩餘的這一點點人趕儘殺絕!”
趙如漾語氣悲憤,而盛應弦著實愣住了。
啊, 對。
從年齡上來判斷,若是天南教左右護法都是榮朝餘孽的話,他們年幼之時遭遇追殺,當朝的皇帝應該已經是今上了……
那麼, 這兩人就是當時走投無路, 投入了“天南教”的嗎?
他斂下眼眉,靜聽著趙如漾語氣激憤的控訴。
“你還以為現在是大榮年間嗎?還以為你死抱著你那點祖傳的正義之心,會對我們的大業有用嗎?”
“啊……對了——誰叫你一家子都是那副樣子呢, 什麼忠臣風骨……什麼直道而取……”
他竟然嗬嗬笑了起來。
“空有風骨是成不了事的!傅垂玉!而且,你也彆想還有能夠跳脫在外、袖手旁觀的一天!你的手上和我一樣已經沾滿了罪惡,落到盛應弦手裡,照舊是死路一條!”
盛應弦:!!!
趙如漾卻仿佛對盛六郎憎恨到了極處似的,冷笑了一聲,道:
“更何況,你不是知道嗎?難道盛家又是什麼好人不成?要照我說,天底下頂頂奸惡之人,便是盛六郎那位好父親,盛和禮!”
盛應弦:!?
他的心臟“咚”地猛跳了一聲,像是一塊石頭落入了深井之中。
趙如漾還有下文。
“哼,還有他那位好祖父,盛道淵……他們父子倆在大榮時做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樣,以忠臣良將自詡,騙得我祖父將‘末帝秘藏’的消息告知,本指望著他們能夠匡扶社稷,護著趙家後人逃脫追索,尋回‘末帝秘藏’東山再起……但大榮一有難,他們逃得比誰都快!哼,‘盛’?!”
他諷刺似的慢悠悠念出了這個姓氏。
“為了掩飾身份,逃脫追捕,他們不惜連老祖宗給的姓氏都改了!”
他咬牙切齒,念出了一個似曾相識、但又顯得無比陌生的名字。
“段和禮!”
“‘盛’難道不是他母親外祖家的姓氏嗎?嗬……繞了這麼多回合,其中的奧秘還是被我窺知了!”
趙如漾的聲音裡帶著那麼清晰的嘲諷意味,盛應弦一時間竟然感到臉上火辣辣的。
……他說,他們本應姓“段”?“盛”不過是他祖母的外祖家的姓氏?!
盛應弦竭力思索,卻怎麼也不記得祖母在世時有沒有提過她的外祖家了。
他印象中祖母很早就離世了,在盛家村時,家中的女眷隻有他的母親和二嬸三嬸,沒有更高一輩份的了。也從來沒有人提起過祖母家中的情況。
他的母親姓薛,也因此他當初在仙客鎮要想個化名的時候,才會說叫“薛鴻”——
但是小折梅那個時候卻非要叫他“薛霹靂”,而且還一股腦地把他用過的化名混合起來亂叫一氣,什麼“阿炙”啊,什麼“三郎”啊……
他的臉上,因為想到了這一點溫馨的回憶,而露出微弱的笑意,但那笑意太輕淡,很快就在密道的黑暗中化為無形。
趙如漾依然在板壁的那一邊,諷刺地說道:“……段和禮他們父子既然當初貪生怕死,到了段和禮這一代還投靠了新朝,又來謀算大榮的秘藏,算是怎麼一回事呢?”
傅垂玉沒有言語。
盛應弦聽得真切,臊得臉上發燒,腦袋都在脹痛。
若趙如漾——也就是“天南教”的左護法“逐日使”裴係舟——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那麼他的父親、他的祖父,從前曾做過的事就真的……真的……
他一時間竟然想不出一個字眼能夠形容。
可是,這其中還有一點違和之處。
是什麼呢?
他左思右想,大腦卻一時間仿若被凍住了一般,怎麼也想不出來。
然後,他聽見那位“拜月使”傅垂玉歎了一口氣。
這聲息裡仿佛蘊含著一些和剛才有點不一樣的東西。但在盛應弦能夠捕捉到那一絲的靈光之前,傅垂玉已經又開口了。
“已經夠了,如漾。”
傅垂玉的聲線忽而變了。
和剛剛的低啞粗嗄完全不同,他的聲音現在聽上去清琅悅耳,如山間跳躍的小溪。
“就此罷手吧。”傅垂玉一字一句地說道。
趙如漾仿佛不可置信似的,“哈”地短促笑了一聲。
但傅垂玉突然改變聲線的舉動,無疑是隱晦的一個信號。趙如漾仿佛忽而想明白了一些什麼,他箭步衝到一堵板壁——確切地說,在他那一頭看上去,是一麵書架——之前,右手驀地向書架上的某處拍落!
那書架驟然發出一陣喀喀響聲,向著一側慢慢地滑開。而在書架之後——
板壁上出現了一個僅能容一人通過的洞口!
而在那洞口的入口處,一身緋袍的雲川衛指揮使盛應弦正站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