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齊繁霜而言, 當初真的選擇了陸謂秋,人生就會變得更好些嗎?倘若真的服下靈藥、變成了修士,仿佛愈來愈冷淡、好像很快就會離她而去的夫君, 就會和她重新變回之前的那一對神仙眷侶嗎?
對於姬沉璧而言, 頂著壓力選擇了不適合“城主夫人”這個位置的女子為妻,並度過了最初那些磨合期,然後終於再也沒有人來質疑他的決定……
可是當他過了許多年美滿日子之後,有一天陡然發現妻子心中原來還有另外一個人, 那個人或許什麼都不如他, 但就是如同一道永恒的陰影那般籠罩在琢玉府上空。
最後, 他不想再猜度妻子的心了,他就把能讓修士改進根骨的秘藥擺在妻子能夠探尋到的位置上,究竟是想要測出什麼來呢, 或許當時的他也說不清。
最後, 齊夫人真的沒能頂住秘藥的誘惑, 服下了它,變成了蜃妖……他又苦苦地想要挽留她,救回她;然而一切都是枉然,她變得悖亂之時, 在幻境裡反複斟酌著他與陸謂秋兩人的重量;又在消散之前倒進他的懷裡, 卻念著那闕不屬於他的“長命女”——
故事的大幕落下, 真相竟是如此不堪。
謝琇直視著麵前的“琢玉君”姬沉璧。
然後,她心平氣和地、一字一句地, 告訴他她曾經在這個世界裡得出的一點心得。
她說:“要珍惜眼前人……因為世上有一些東西,是真的……過時不候。”
姬沉璧沒有應答。也不知道他有沒有把她的忠告聽進去。
不過,反正事已至此,如今已經無所謂了。
謝琇轉過身去, 目不斜視地往屋外走去,經過佛子玄舒身側時,她很自然地直接繞過了他,甚至沒有向他多投去一個眼神。
她知道佛子隨著她的身影而轉身,但他並沒有叫住她。
也好。
或許他不知道,她剛才的那句話,也是說給他聽的。
雖然此刻的他還不會懂。
世上有些東西,真的會過時不候。
……
謝琇等人又在琢玉城呆了十幾日。
主要是這裡的善後事宜有些麻煩。
琢玉君作為修士,包庇治下出現的蜃妖——即使那蜃妖是他的妻子所變——算是大過,但琢玉城又算是凡人與修士混居之所,甚至基本上可以算是凡人的城池,管治權就不由修道聯盟一家說了算。
而且琢玉君聲名雖盛,但並無子嗣後代,姬家旁支雖有人,但要取代姬沉璧的位置,無論是修為還是凡俗的修養學識,都不太夠。
謝琇自覺自己一個炮灰組成員,來此度假而已,莫名其妙降落地點出錯,才卷入了琢玉城這一樁事件,好不容易才能夠脫身,現在要她為了這些雜七雜八的事務煩心,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再說,她如今在外的馬甲,不過是一隱世小宗門不知道排名第幾的不重要弟子,也沒甚江湖地位,硬要介入那些大宗門之間的扯皮,那是硬把自己當個人物,白白自作多情。
因此,她這十幾天倒是真的過得有了一點度假的感覺,在琢玉城裡四處逛蕩,吃好喝好玩好,並且興致勃勃,什麼都想去體驗一番。
逛店鋪、逛瓦子、進酒樓、泡茶館已經不能滿足她了,她還四處去看園子,看得高興,險些手下一抖,就在琢玉城裡買一座。
幸好窮劍修把她攔住了。
姬無凜十分心累。
窮劍修沒有想到自己的紫金鐵還沒有拿到手,尾款也沒有拿到手,今日暫且出門看一看琢玉城的鐵匠鋪行情,也能遇到不靠譜的金主姑娘。
姬無凜:“你看上這座園子什麼了?”
謝琇:“多好看啊……”
姬無凜:“……你又不在此地久住,貴宗門在此地也無分號,你在這裡買座園子做什麼?”
謝琇:“可是好看啊……”
姬無凜:“……你冷靜一點。你要想想你買了它以後能在這裡住多久?偌大個園子還不能丟荒,你要雇多少人來常年住在這裡幫你打理園子?最後你花了巨款買下來的園子,自己總共隻住了十數日,竟是為了那些打理園子的仆役們買的!”
謝琇:“啊可是真的很好看啊……”
姬無凜覺得自己的腦殼馬上就要爆炸,就像是宗門裡那些出不了師的藥修同門的丹爐一樣。
他試圖讓自己先冷靜下來,跟她講道理。
“停。”他攔住金主姑娘蠢蠢欲動著要去摸儲物戒指的手,隻覺得自己此刻比對戰一百頭妖獸還要疲憊。
“再好的園子,打理得再精心,隻要沒有人氣,丟在那裡,就能漸漸荒蕪下來……你想想,好好一座園子,裡頭一個人都沒有,隻有被打理得很好的花花草草,早晚會大白天都鬼氣森森……”
他其實也隻是隨口一說,但沒想到如此悍勇、當初在幻境裡敢硬剛厲鬼的金主姑娘,聞言卻是一頓。
“啊這就不太好了……”她遲疑了一下。
姬無凜心中一喜,剛要趁機多說兩句,就聽到金主姑娘說:“那不如我乾脆就在此地住下來吧。”
姬無凜:“……”
瀚海宗到底是個什麼神奇的世外宗門?!既能培養出那種做藥丸子能卡死人的大師兄,也能培養出這種根本沒有入世曆練之心的鹹魚小師妹?!
從踏上修道一途開始,每天都很卷的窮劍修,感到了一陣深深的乏力。
“你不去曆練了嗎?!”他忍不住脫口而出,“你覺得自己停留在築基期就沒問題了嗎?不說彆的,築基修士的壽命一百五十歲到頂,你覺得那樣就可以了?”
不得不說,窮劍修跟金主姑娘在一起呆的時間久了,終究是加深了幾分對她的了解。
跟她說“大道無窮”、“飛升上界”等等大道理根本就沒有用。什麼“宗門期望”、“懲惡揚善”之類的好聽話也沒有用。
隻有說這些凡俗人世中才會充斥的大俗話,金主姑娘才會很認真地思考。
譬如她買衣服,“這衣裙什麼附加法術和防禦都沒有也賣這麼貴?!”這種理由根本不可能說服她,但假如說“這衣裙的顏色可能會顯得人氣色暗沉”,金主姑娘就會很快收回掏錢的手。
……心力交瘁的窮劍修壓根就沒有發覺,在下山之前對女修毫無一絲相關知識的他,現在在“如何用對方可以有效聽從的方式說服金主姑娘”這個命題上,已經快要畢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