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師姐是個乖覺之人,聽到佛子這幾句信息量極大的話之後,轉向謝琇的目光裡隱然已經含著驚詫和讚許,大概的意思就好像是“沒想到多時不見,你已這麼長進了,再這樣下去你恐怕就要光宗耀祖,我看你可是有大出息了”。
謝琇:“……”
佛子的異常狀態還沒有結束。說完那一番話之後,他忽然向著她伸出一隻手。
手掌中,躺著一隻粗布做的布袋。
他的目光落在謝琇的臉上,道:“你剛剛走得急,這是剛剛那攤主囑我交給你的。”
謝琇:“……”
她木然地盯著那隻骨相優越的手,內心隻想一刀把這隻手砍掉。
什麼仇什麼怨?啊?什麼攤什麼主?
但四師姐含笑的聲音揚了起來。
“這就是你剛剛想買的飾物嗎?哎呀,阿九,快接過來。師姐也想看看你買了什麼好東西?”
謝邀,我不想。
不過她們宗門的一貫傳統就是,作風強勢,可占上風。
假如說一心想當劍修的大師姐,還能靠著自己與眾不同的追求和排行第一的優勢來服眾,不需要強勢的作風也能讓大家尊敬和聽從的話,那麼無論是在排行還是在性格方麵都不占優的九師妹,平常也隻有聽從四師姐安排的份。
四師姐其實並不愛隨便安排大家,但她這個促狹的性格,不會放過看師姐妹們好戲的機會。
此刻,她簡直是雙目灼灼,直盯住佛子向著阿九伸出去的那隻手。目光一會兒在那隻手上打轉,一會兒又充滿暗示性地轉向阿九,在阿九注意到她的視線時,還狠狠地向她遞過去一個眼色——
猛烈暗示:拿啊拿啊,有什麼不敢拿的?!
謝琇:“……”
她臉上的黑線幾乎都要實質化了,迫不得已,隻好向著佛子攤開的掌心伸手過去,在儘量不碰觸他肌膚的前提下,將那隻縫得拙劣的粗布小袋拈起。
可如今是夜晚,在夜色下,即使街頭燈火再明亮,被身軀一擋,也會有陰影存在。這種光線條件下,謝琇沒法把握準確距離,指尖還是碰到了佛子的掌心。
她隻覺指尖之下,那隻手掌輕輕一顫。
那種顫抖幅度很小,完全應該是身體下意識的條件反射,但依然讓她一陣尷尬,心頭浮現某種類似於操作失誤所帶來的羞愧難當。
她的動作不由得停頓了一下,視線一抬,就看到佛子也正好於此時抬起了眼來。
那雙深邃的黑眸中映著兩點燈火,仿若有星芒在跳動一般。
謝琇忽然記起上一次自己被趕鴨子上架一般地投入這個小世界時,還是個剛被下放到炮灰組,頂著一連串從前的差評,又是沮喪又是氣惱,心情幾乎都快崩盤的職場泥石流。
雖然必須按照任務追逐和奉獻的感覺很糟糕,但客觀去想的話,她也不得不承認,佛子這種沉靜的神態在許多時候自有一種莊嚴靜美之感,仿佛能讓最浮躁的人心在他的注視之下也同樣平靜下來。
有時候她一邊按照劇情說著台詞,一邊又忍不住忿忿然自我厭惡的時候,佛子就是這麼沉靜幽遠地盯著她。看得久了,她起初開始說那些戀愛腦台詞時不自覺帶上的浮躁感也就消失,開始能夠十分專業地、七情上麵地投入演繹了。
從這個方麵來說,她也算是領教過了佛子的好處。
畢竟那麼古早虐文的劇情,沒點勇氣,真的跑不下來。而佛子並不是姬無凜那種在感情方麵顯得很好騙的呆瓜,若是謝琇並沒有真正地投入進去,而隻是浮於表麵、居高臨下地隻用演技來說台詞的話,是不可能在他麵前過關的。
換言之,毫無感情、全是演技地執行任務,在佛子麵前是會失敗的。
這也是為什麼截止到謝琇上一次完成任務之前,佛子的這個任務反複失敗的原因。
時空管理局裡優秀的人才太多了。她們見多識廣,心誌堅韌,可以在內心毫無波動的情況下演出最癲狂的劇情而不穿幫。
但是,有一些小世界裡,就是有佛子這種天賦型選手,擁有著天道厚愛一般的天然直覺,往往在他自己還不明白是哪裡不對的時候,他的直覺已然幫他排除了一些對他有危險的選項。
也因此,這也就是為什麼時空管理局還需要像謝琇這種類型的任務執行者——她擁有著優秀的素養,但同時擁有著最高的真誠,即使對劇情、對人物未來的命運再先知,她也不會下意識地、不自覺地拿出居高臨下的態度來對待這個小世界裡的人。
適度的自傲是一種好特質,光輝的自信也是一種好特質。同樣地,始終保持謹慎、謙遜與對他人的尊重,更是一種好特質。
佛子是沉靜的,但同時,他待人同樣疏冷。仿若一尊高居於蓮座上的旃檀像,高潔,悲憫,孤冷,無人可知他的內心。
然而現在,他卻仿若想要暴露出他那一直難以窺探、也不為人所知的內心似的,坦率地在她麵前攤開一隻手掌,就像是邀請著她沿著那隻手的指引,進入一場秘境,發掘出什麼無上的寶物。
謝琇凝視了佛子的眼眸很久。又仿佛隻是短短的一霎那。
爾後,她的指尖微微一收,拈走了那隻在他掌心的小布袋,直接轉手把那隻小布袋放到了四師姐手裡。
“瞧瞧吧。”她說,“可能不是師姐您看得過眼的小玩意兒,不過好歹也是花了錢的——”
她剛想給這句話留下一個引人深思的話尾,就此敷衍過去,就聽到身後傳來一個愉快的聲音。
“什麼?竟然還有花了錢還看不過眼的玩意兒?”
謝琇:“……”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一轉身,臉上就掛上了一點猙獰之色。
“姬寒容——!”
四師姐:“……這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