勸說無果,女孩隻得沉默著低下頭。
看著女兒這副喪氣樣,丹尼爾也沒什麼看美女的心情了。
他關掉雜誌,又不耐煩地揮揮手:“去看看你母親,她不是一上船就得暈麼?”
噙著眼淚,女孩飛速從椅子上站起來,剛想轉身去走廊,卻呆愣在原地:
“父、父親,那是不是——”
“到底是什麼,講話能不能講清楚?”
丹尼爾猛然抬起頭,剛想斥責上兩句,話頭卻被窗外的景象堵在口中。
對於普通載人載物飛船來說,高級機甲的個頭實在不小。
透過窄小的窗戶同那隻金色眼燈對視的時候,船內的人肯定會悚然一驚。
窗內的人嚇得東倒西歪,窗外那隻眼燈還頗為閒情逸致地閃了閃,仿佛在打招呼。
丹尼爾已經驚嚇得幾乎要跪在地上,小女孩卻爆發出一股沒來由
的意誌。
她扶住牆上的欄杆,咬牙同機甲繼續對視。
白色機甲偏了偏頭,仿佛是發現了她這個“異類”。
女孩能感受到自己瘋狂顫動的眼皮和雙手,能聽到自己粗重的呼吸聲。但她依然沒有退縮,而是繼續鼓起勇氣立在原地。
接著,眼燈驟然拉遠。
她看見機甲精美細致如藝術品的下頜、堅硬的肩甲和身後鋒利的金屬羽翼。
關節裸·露的金屬手指抓了上來,整個駕駛艙瞬間昏暗下來。
容夏擊碎了丹尼爾莊園的防護罩,將打算逃跑的飛船扯回地麵,又威脅船上的所有人都在五分鐘內滾下來。
上次見麵時,丹尼爾還是又凶又橫。如今被扯下飛船,他整個人卻抖如篩糠。
在惶恐萬分的人群中,麵容倔強、眼神發亮的女孩正攙扶著自己脆弱蒼白的母親。
女孩的眼神實在太過醒目,容夏一眼便發現了她。
不想給這小姑娘留下過於悲慘的回憶,容夏出聲命令員工:“把這些人都帶回居住區。”
人群大多乖乖跟著雇傭兵往左邊挪,連女孩的母親也要邊拭淚邊準備離開。
可母親死活拽不動這個棕發女孩,她立在原地,宛如一尊又痛苦又堅忍的塑像。
容夏眯起眼:“你應該知道,我會對你父親做什麼。”
“你還要繼續看下去?”
擁有凶殘機甲的女人忽然同自己搭話,女孩腦內一片空白。片刻之後,她才顫抖著雙唇開口:
“我知道。”
“我還知道,你為何會這麼做。”
女孩生來並沒有精神力,自幼在其他星球讀書。她知道農星是個畸形的星球,也知道自己的父親就是個惡棍。
他很愚蠢,很自負。
他對母親又打壓又嗬斥,卻在布朗星包·養了兩個女人。
他打罵奴仆,勾結星盜,還殺過不少人。
他的眼中隻剩下擁有精神力的、同父異母的大哥,大哥才是莊園真正的繼承人。她雖然能夠有學上,能夠吃飽飯,卻是這莊園裡擁有和母親一樣邊緣的地位。
她曾為如此不公平的待遇憤怒過,也因為這樣的父親而羞恥臉紅,可這人依舊是她脫不掉抹不去血緣關係的、將她供養大的父親。
看著地上那個滿臉惶恐的、
熟悉無比的中年男人,她也分不清自己心底究竟該仇恨容夏,還是繼續像從前一樣,保持對父親的鄙夷和憎惡。
但她已經成年了,不該像兒時一樣捂住耳朵和眼睛,裝作一切都沒有發生。
發現喊不動女兒後,女孩的母親、那位蒼白的中年女性果斷放手離去。
如果容夏沒有看錯的話,那女人用手帕遮掩住的,應該是一抹怎麼也抑製不住的笑意。
……這可真是,無比複雜的家庭關係啊。
容夏收束心神,將目光投向癱在地上的丹尼爾:“我不是在群裡告誡過,不許逃跑或反抗麼?”
丹尼爾頭上落下豆大的汗珠,性命攸關,他必須編造出一個合理的、能夠讓自己活下來的理由。
支支吾吾好半天,他左顧右盼,卻剛好看見立在一旁的女兒。
在外人麵前慫成狗,卻依舊能在親人麵前耍橫。
隻見丹尼爾眉毛一豎:“誰讓你站在這裡的?”
他原本打算斥責小女兒的沒眼色,眼珠子咕嚕嚕轉了兩下,卻想到了一個絕佳的理由。
隻見他作出一副沉痛的模樣,指指剛剛還被自己喝罵過的女兒:“家女患有重病,已經預約好醫生,需要及時趕往醫院。”
“情況實在太緊急,我根本沒看終端,一忙完家裡的農活就得帶她看病。”
一邊說著,他一邊不忘給女兒使眼色:快點裝,裝得難受一點。
可這小兔崽子簡直宛如一段木頭,就知道傻呆呆地立在原地,根本不知道配合他。
丹尼爾心頭火起,但想到自己還在扮演慈父角色,隻能勉強憋住怒火,尷尬地笑了笑:“第一次遇到這麼大變故,家裡孩子可能被嚇傻了。”
容夏抱起雙臂:“看來,這醫院建得挺遠啊。”
“啊……是,是的。”
“出門都得帶一堆傭人兩個廚師,再裝上那麼多家具,你這醫院怕是不包含在聯盟的十五個星域裡吧?”
媽·的,這女人又在陰陽怪氣。
拙劣的謊言被識破,丹尼爾又尷尬又難堪,乾脆將所有的鍋都扣在女兒頭上:哪怕她剛才能勉強配合他,他的謊話也就沒那麼好拆穿。
他剛打算徹底翻臉,直接衝上去給女兒來兩腳,卻聽到她終於開口:“我根本沒
有生病。”
“他想逃跑,想離開農星。”
雖然那點謊話在容夏眼中本來就不夠看,但這種自家人拆穿自家人的場麵還是不多見。
聽說丹尼爾祖上是農星數一數二的莊園主,靠拳頭瓜分來大片土地和財富,居然能供養這種蠢貨大吃大嚼幾十年。
丹尼爾此人活得確實有意思,能讓至親厭惡成這樣,做人到底得有多失敗?
被女兒當眾打臉,中年男人的臉頰幾乎憋成豬肝色。他剛想使出精神力來教訓他女兒,卻被女兒鄙夷憎惡的眼神給嚇了一大跳。
一個愣神,他手心裡的火苗還沒生起來,整個人便被容夏的精神力摁到在地。
還有許多人沒抓,還有許多事情沒處理,容夏總不能一直待在這裡看猴戲。
“隻要發布全體通知,這條信息直接連同屏幕一起彈出來,除非過,否則不能關閉。你現在告訴我,你沒看到?”
丹尼爾的牙齦都開始滲血,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辯解。
“我半小時前說過,”容夏凝視著麵前站不穩的男人,“逃跑就地格殺。”
“看來,丹尼爾老板要以身作則,給大家當個好榜樣。”
說完,她又轉頭問小女孩:“你還是要看麼?”
女孩依舊點頭,她便做了個手勢。
丹尼爾身上的重壓還未撤除,雇傭兵便端著槍走上前。
……
在接下來的若乾個小時內,容夏又順著名單陸陸續續逮捕了包括王世存在內的一些莊園主。
這些家夥明顯比丹尼爾惜命一些,也比丹尼爾聰明一些。
意識到武力方麵的巨大差距後,他們便老老實實跟著容夏坐上飛船。其中,最好對付的居然是王世存,他已經有些神誌不清,在看到從門裡跨進來的容夏時,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當王世存滿頭冷汗地走出自家華美的大宅時,卻剛好看見綠橄欖身後連綴的海盜船。
看到王世存便秘一般的臉色,容夏表麵熱情,實則頗為壞心眼地建議:“王老板莫非是想和雲興安敘舊?”
“隻要你倆都老老實實的,我也不是不能行個方便。”
王世存連連擺手,卻聽得容夏又來了這麼一句話:“畢竟,雲興安也挺惦記你的。”
王世存:…
…不了,真的不了。
希望牢房的房門能結實一點,和雲興安當獄友,他還不想死得太難看。
不知為何,明明梵妮的地盤離尼克賓不算遠,容夏最後才選擇前往梵妮的莊園。
或許是因為曾經的那頓飯,或許是因為一株多肉植物而強行構建的塑料友情,或許是因為……那一句似是而非的提醒。
唉,這種彎彎繞繞、似敵非友的關係最麻煩了。
雖然心底在抱怨,可飛船最終還是停泊在梵妮莊園門口。
莊園上空早就卸去防護罩,像是專門等待容夏“觀光做客”。
在不卑不亢的管家引領下,沿著幽美的小徑一路往前走,便能看見庭院中央的高大建築物。
高達四五層的莊園彆墅燈火通明,牆壁卻被夜色吞噬,顯得又繁華又落寞。
磨來磨去,還是磨到了輝煌精美的雕花木門前。
推開木門,身著紅色絲質長裙的梵妮正立在旋轉樓梯上等候。
她將手肘支撐在胡桃木欄杆上,又用指尖玩·弄著鬢邊的卷發。
直到容夏被牽引至金碧輝煌的大廳,她這才一臉驚喜地抬頭:
“你來了!”
說罷,她飛快從樓梯上跑下來,尖細的鞋跟在地板上磕出清脆的響聲。
“這還是你第一次來我家,”
梵妮親切地用雙手環抱住容夏的胳膊,“雖然場合和時間節點都不太對,但我還是有點開心。”
“雖然我馬上要離開了,但還是先帶你好好參觀一下吧。”
“沒有人負責解說的話,收藏品的魅力也會大打折扣。”
容夏也不知道為啥,梵妮對她來說總是有點棘手。明明她此次是來逮捕梵妮的,卻又被梵妮拉得滿房子亂跑。
欣賞完若乾幅名家畫作、若乾件古董雕塑。第三個展廳終於遊覽完了。
立在展廳門口,梵妮笑得風情萬種:“這些都是我的寶貝,都是我一擲千金換來的。”
“可展廳裡的東西都還不夠好——我隻不過是一個小農星的莊園主,沒法獲得那些高級拍賣會的入場券。”
說罷,她含笑帶怨地瞥了容夏一眼:“我本來還想繼續往上爬的,結果被拽下來了。”
容夏:……瞧您這話,仿佛自己沒給星盜付過費似的。
但她麵上依
然保持微笑,跟在梵妮身後,走進第四個展廳。
出乎意料的是,第四個展廳裡擺放的物品都很寒酸樸素:乾草床、小方桌、灶台、喝水用的搪瓷缸……
包括各類衣物和生活用品,展廳裡的好多物品甚至比容夏住帳篷時還要寒酸一些。
“想必你也能猜到,”
梵妮將柔若無骨的右手搭在容夏的肩膀上,“第四個展廳主要用來展示我的過去。”
“我不會像前麵三個展廳那樣,給你一件一件細講,但我這裡有一段不算太有趣的經曆,你想聽麼?”
容夏當然不能說“不”。
梵妮收回右手,美目中浮現出一絲陰沉:“我的父親不是個好東西。”
說句實在話,梵妮此刻的眼神讓容夏想起丹尼爾莊園的那個小姑娘。
看著自己的父親的屍體,那女孩的眼中悲哀大過悲傷,且轉瞬即逝,很快便被鄙夷、厭惡和野心給掩蓋了。
原來,梵妮的母親是生活在普通居民聚居區的女孩,被莊園招去當女仆,卻又被遊手好閒的莊園主給玩·弄。
女仆生下了梵妮,又在梵妮十三歲時因為勞累和營養不良而離開人世。
也許是老天爺有眼,那個混賬男人遭遇空難身亡,梵妮作為男人唯一的後代,也順利搬進莊園。
“你猜我為何會有厭食症?”
為了配合梵妮的演講欲,容夏頗為配合地搖搖頭:“不知道。”
梵妮笑得樂不可支:“沒什麼沉重的理由,沒見過好東西,剛來莊園的那一年給吃傷了。”
莊園人丁十分單薄,先前隻有那個管不住下·半·身的男人,之後又隻剩下梵妮。梵妮尚未成年,便當上了莊園主。
“維文那個老賊啊,總想從我手中奪走土地。”
女孩小小年紀,卻要被迫和以維文為首的、趁人之危的老狐狸們作鬥爭,竭力守護住自己的家產。
講到此處時,梵妮輕慢地翻了個白眼:“那家夥還想找人害死我,還好我精神力足夠強,把那些人統統乾掉了。”
如今說起來輕描淡寫,對於十幾歲的孩子來說,那簡直堪比一場噩夢。
容夏也能理解梵妮仇視維文家族的緣由——這不是蓄意,也不是任性,而是韜光養晦之後的反擊。
故事
戛然而止。
不過其實也能想來,女孩把握住機遇,憑借自己的努力,將莊園經營得越來越好,然後成為排名非常靠前的高級莊園主。
“呼——四個展廳也瀏覽完了。”
梵妮將塗著紅蔻丹的十指伸在容夏麵前:“現在可以逮捕我了。”
容夏:“……你人跟我走就行,我沒帶手銬。”
“哦,好的好的。”
梵妮默不作聲地跟著容夏走回前廳,又忽然出聲:“我本來應該給你道歉的。”
道什麼歉?
明明是朋友關係,卻要雇傭星盜來殺朋友?
容夏剛想回絕,梵妮又補上了下一句話:“可咱倆立場不同,所以我也沒必要給你道歉。”
容夏:……行唄。
“等我入獄以後,你們是不是要安排我的東西了?”
“如果你沒有繼承人的話,確實如此。”
“嗤——什麼繼承人,不過是你們的傀儡罷了。”
梵妮皺眉思考半天,才作出一個艱難的決定:“反正我又要坐牢,也沒有繼承人,還不如把財產全部交給政·府。”
“我的東西不能為任何私人所有,連你也不能據為己有。”
容夏:大可不必,她對瓶瓶罐罐也沒什麼興趣。
容夏的臉色沒什麼變化,梵妮卻樂出了聲:“但我也不是什麼都沒給你準備,你在這裡等待片刻。”
片刻之後,梵妮將那盆締結虛假友誼的熊童子交到容夏手上:“我把這盆多肉送給你,在我十三歲的時候,它就被安放在我的床頭。”
熊童子生著毛絨絨肥嘟嘟的葉片,還頂著五個美麗秀氣的小紅點,兩枚葉片合抱在一起,宛如一對可愛的前爪。
捧著小盆栽往出走時,容夏不由得低頭多看了兩眼,耳邊又響起梵妮的笑聲:
“我騙你的,熊童子也不會長得這麼慢,這花是我去年春天買的。”
容夏:……
梵妮的聲音漸行漸遠,容夏抬起頭,剛好看到那抹裹著大衣紅裙的身影。
她頗為灑脫地踏上台階,鑽進了飛船。
作者有話要說:嗚嗚嗚嗚嗚
複習去了
明後兩天的章節數量可能都不會太多
等19號考完試,我的章節會越來越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