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尼克賓暫住的第四天,容夏終於把雲興安給“請”走了。
當那幾位長途跋涉的狐朋狗友們從飛船上趕下來時,哪怕他們已經疲憊不堪,卻依舊想要腳不沾地地離開。
也許是因為雲興安此役實在頗為丟人,也許是因為尼克賓實在太狹小破舊,這片匍匐著灰塵的廣場實在不該是他們這些富家子弟該來的地方。
其中一個衣著華麗的“狗友”走到容夏麵前,上下打量一番,然後輕飄飄地丟出幾個簡短的字:“還挺厲害的。”
明明隻有幾個字,此人的語氣卻偏偏拐來拐去,帶出幾分陰陽怪氣的意味。
容夏心底看得一清二楚,這位掛著腫眼泡的、腳步虛浮的紈絝根本沒把她放在眼裡。
從新聞節目中便可發現,這是一個血統門第論占據一部分主流觀念的世界。
將聯盟編年史壓縮後,竟然和小農星有幾分類似:擁有精神力的少數人高舉著拳頭瓜分資源,再通過相互聯姻、建立製度等方式來鞏固資源和地位,從而成為沿襲數代的貴族。
貴族階層中也會有普通人,普通民眾中也會有精神力覺醒者。但正是由於這相當完善的製·度體·係,普通出身的覺醒者會擁有一定的上升渠道,卻很難同原生貴族們平起平坐。
但人類絕不是甘於接受壓迫的動物,普通人才是整個聯盟的分母與基石。在過去的幾百年內,平民階層的領袖們不斷抗爭,終於替普通人爭奪到話語權,也終於在政·壇上擁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不同於又落後又閉塞的農星,在聯盟的絕大部分區域內,普通居民也能享受到相對健全的權·利。
在如今的聯盟,兩種利益群體在政壇上相互對壘,貴族和平民之間也維持著一種微妙的平衡關係。
貴族,一個靠血緣維係的詞彙。儘管相當一部分貴族沒有精神力也沒有繼承權,但他們依然過著奢華且安逸的生活。鮮花與絲帶將他們的意誌消磨得乾乾淨淨,他們卻依然能受到優待。
雲興安雖然擔任著星盜的職位,卻依然出身貴族階層。
因此,在這位“狗友”眼中,“泥腿子暴打高血統貴族”一事實在稀奇。
他對強
者容夏的態度十分輕慢無知,可他飛船上那個赫赫有名的家徽又能替他的傲慢作粉飾。
可這位大少爺的編年史肯定沒學好,因為他已經忘記,自己的老祖宗究竟是靠什麼玩意兒起家的。
聽完此人的陰陽怪氣,容夏嘴角的弧度沒有分毫改變。
和這幾位遠道而來的廢物紈絝們客套完,她乾脆利落地轉身離去,然後如同趕羊一般,將鱗盾團的團長和下屬們趕到海盜船上。
當兩艘飛船終於騰空,雲興安等人終於滾蛋時,容夏還立在廣場上。
她眯起眼睛,眺望天空,像是在目送遠去的飛船。
站在一旁的伊凡忽然開口:“您的心情似乎不太美妙。”
容夏收回眼神,瞥向伊凡:“你怎麼看出來的?”
鬣狗身披華服後,就敢對著巨龍翻白眼。巨龍連眼球上的薄膜都懶得掀開,卻不代表喉嚨裡沒有火。
伊凡自然不會挑明,隻是微微一笑:
“或許是因為,今天的早餐裡沒有任何蔬果。”
……
還有一件事。
隻要解決完這件事,她就能回家休息。
尤利西斯並沒有詢問菜譜,結束短暫的午睡,容夏揉揉脹痛的太陽穴,從小鐵床上起身。
事實證明,不注意生活細節的強者也會感冒。昨天晚上,容夏實在太勞累,洗完澡後倒頭便睡,全然不顧濕漉漉的長發。
她入睡時有多爽快,今早爬起來時就有多狼狽。
掛上不會把病菌傳染給他人的隔離過濾裝置,刨了刨潮濕的發尾,容夏大步跨出臥室。
犯事的莊園主們都被關起來了,她現在還得去安排莊園繼承人。
諾裡斯老老實實地坐在會客廳的小沙發上,拘束地扣著手指。
去年親眼見識到容夏開機甲推飛船的大場麵後,他就大概知道這位“溫柔禦姐”的真實屬性了。
短短幾天時間,他的人生就經曆了一場翻天覆地的變化:強大的父親被抓走,母親臥病在床。家中所有飛船都被禁飛,瘋子親哥隻能搭乘公共航班趕回第十五星域。
航班中斷,他哥估計隻能給機甲把油加滿,看看能不能從布朗星飛回家。
總而言之,在這個緊要關頭,他居然變成家裡唯一一個出麵挑大梁的人。
接受
自己沒有精神力的事實後,諾裡斯就根本沒考慮過什麼家產繼承問題,因為他哥就是顯而易見的家族繼承人。
如今,當這個以自己父親人·身·自由為代價的機會擺到他麵前時,他的指尖都在顫抖。
哪怕他整日醉心於美少女,也知道容夏為何會找他來開會:力量弱小,好控製。
諾裡斯抬起腦袋,開始打量起會客廳裡的其他人。
有咬牙切齒義憤填膺的好兒子好女兒,有眼圈通紅、眼淚一碰就掉的好妻子好丈夫,還有麻木的、惶恐的、畏懼的……
左邊的女孩有一張好看的側臉,他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等等,她是不是在笑?
女孩身邊還有母親陪同,母親觸景生情,正在傷心拭淚。她卻目視前方,嘴角噙著一絲令人頭皮發麻的笑容。
哇,這是丹尼爾家的姑娘吧?聽說她父親生活作風很糟糕。
她好像和他一樣,都沒有精神力,都不是之前的指定繼承人。
木門被推開,馬丁靴踏上柔·軟的地毯。
會客廳瞬間安靜下來,諾裡斯也收回視線,繼續去觀摩前方座椅靠背上的花紋。
隻有在和刺頭打過交道後,方能體會到眼下景象的珍貴。
容夏滿意地在會場內巡視一圈,然後開門見山:
“諸位的親人在小房間裡住得很愉快,但莊園產業畢竟還是需要有人操持。今天叫諸位過來,就是為了解決莊園繼承人的問題。”
威脅,這就是赤·裸裸的威脅。
如果他們不聽話、敢搞事,那麼被囚禁在牢房裡的親人就不會那麼愉快。
眼神特地略過某幾顆腦袋,容夏再度開口:“時間緊張,咱們就長話短說。”
“凡是獨自待在大廳內的親屬,都會直接被大會委任為新莊園主。如果來了不止一個人,那你們就在半小時內商量好,然後把最終結果告訴我。”
場內一片嘩然:他們從未見過如此簡單敷衍的繼承儀式。更何況場內許多人都沒有精神力,本不具備繼承莊園的資格。
俯視著喧鬨的人群,容夏順手扯了個凳子坐下。
不得不說,高級莊園主們給她挑選的日子真的剛剛好。
大部分莊園主都有望子成龍的想法,於是會花大筆錢財供子女
去外星球讀書深造。機甲學院之類的名校開學日子很早,又基本集中在前五個星域,所以一天兩天內根本趕不回來。
不過農星才俊的平均水平的確不怎麼樣,唯一一個A+就是文森特,那點實力根本不夠看。
但能動口就最好不動手,說句不太厚道的話,諾裡斯就是比他的瘋狗兄長文森特好收拾。
農星有個由老祖宗訂立下來的規矩:莊園主必須得是精神力者。
得虧是精神力者生出精神力者後代的概率不低,這死板照搬聯盟貴族的規矩才能在整個農星推行了幾代。
但容夏偏偏要破壞這個規矩,偏偏要將繼承人的“高貴”血統攪渾。
整體力量偏弱的莊園主不僅有利於管理,還有利於漸進變革。
容夏吹了吹漂浮的茶葉梗,喝了一口熱乎乎的紅茶。
透過嫋嫋升起的水蒸氣,她將台下眾人的反應儘收眼底。
諾裡斯幾乎要將手上的皮活生生扯下來:他就知道會是這樣!
作為地主家的二兒子,當個不求上進的廢物本來就是最安全的。
忽然被推到台前,他根本就不能擔任這份責任——不過人家好像本來也不希望他能努力做實事。
他一向沒心沒肺,哪怕父親被抓進監獄,他內心也沒什麼波動——畢竟,他和母親關係還要更好一些。
比起什麼仇恨怒火野心之類的,他更擔心自己的狗命。
等他哥好不容易飛回家裡,卻發現這莊園主的位置被他這個軟弱無能的廢物給奪走,肯定會把他活拆。
等到那時候,他總不能跑到容夏的莊園去尋求庇護吧。
台上的女人或許有讀心術,在諾裡斯還在胡思亂想的時候,她便放下保溫杯發話:“大家不用擔心自身安全問題,我會給彆有用心的人發去警告,一旦輕舉妄動,便會遭到嚴厲處罰。”
諾裡斯鬆了一口氣,索性坦然接受自己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