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精總會失效,醉酒之人也終究會清醒。
尤利西斯攝入的酒量畢竟不多,因此能零零碎碎記住前一晚發生的事。
蓋雞塊“堡壘”、堆開心果小山頂多可以算作犯蠢,與之相比,記憶中的最後一點片段簡直過分到令人發指。
昏暗的燈光、低矮的視線、馨香的衣料發絲、觸碰的皮膚……還有虛擬屏幕上的金發醜男。
回顧到此處,尤利西斯的記憶才開始漸漸收攏:對,他認識那個頂著一頭金發的家夥。那人名叫斯賓塞,是能夠隨口講出漂亮話的典型貴族,也是那個圈子裡有名的花花公子。
容夏抱著一塊透明度很低的、掛著斯賓塞醜照的虛擬屏幕時,他當時的心情波動似乎很劇烈。
他想對著那張照片宣誓自己的主權,又想告訴容夏斯賓塞不是什麼好貨色。笨拙的唇齒無法準確表述心中所想,焦慮了一小會兒,他索性直接……
直到此刻,他才想起照片頭頂還有一行大標題,裡麵有“吃瓜”兩個字。
尤利西斯:……基本是完蛋了。
回想起自己昨晚的所作所為,他在原地徘徊好半天,搭在把手上的指頭緊了又鬆,卻硬是沒敢推門走出去。
自從被破曉坑過以後,黑刃也對主人的感情問題上了心。它的程序並沒有破曉那麼靈活好使,因此即使蹲在一旁圍觀了好半天,也沒搞懂尤利西斯的腦回路。
為什麼要掩飾?為什麼要難堪?
黑刃嘴上向來沒把門,它一邊艱難思考,一邊將這兩個疑問給念了出來。
話一出口,黑刃恨不得像電視劇裡的人類一樣,抬手扇自己一巴掌——這次又是什麼自爆行為?
主人的精神域依舊在翻滾著驚濤駭浪,破曉根本無法分辨主人對它的反應。猶豫了一小會兒,它飛快閉上嘴巴,開始閉門裝死。
不管主人是否起疑心,它以後也要離破曉遠一點。
它明明沒和破曉說過幾句話,主核裡的程序卻已經發生了變化,開始思考一些機甲責任範圍內的事物。
破曉不僅擁有級彆更高的主核,還擁有一位對溫和寬厚的、當代科技水平相當相當不敏感的主人。
破曉能夠遊刃有餘地戲耍和利
用它,為了避免自己的主核繼續發生不可控的變化,它以後必須得繞開破曉。
儘管尤利西斯的大腦裡充斥著粉紅泡泡,但他依然十分敏銳地捕捉到黑刃的異常狀況:相伴多年的機甲忽然對這種內容產生興趣,提出的問題偏偏還能一針見血。
是更新升級,還是病毒?
粉紅泡泡瞬間被驅散了一點,理智也回歸了一些。
望著這台宛如“好奇寶寶”一樣的戰鬥機器,尤利西斯麵上看不出一絲端倪,其實已經下定決心:隻要未來有時間和機會,黑刃肯定需要被做一次全局掃描。
為什麼要掩飾?
粉紅泡泡再度聚合,尤利西斯的右手從木門上滑了下來,落在身側。
他垂下頭,緊閉嘴唇,在腦內念出無聲的、黑刃根本聽不到的答案:因為他是一個相當不稱職的伴侶。
容夏拯救了他,收容了食物,給予他住所和食物,還無比慷慨地向他施舍了愛意——他似乎永遠都是那個被動而無能的承受者。
與之相反,他並沒有給容夏帶去什麼回報,反而可能會給她的未來造成麻煩與災厄。
白天的工作使他心安,可他給莊園創造的收益和伊凡、克勞德等人也並無差彆。
尤利西斯並非是想從容夏麵前尋求什麼虛無縹緲的自尊心,他隻是在一次又一次地剖開心臟,對自己闡明事實。
當他忍不住因為一次擁抱、一次觸碰而忘乎所以時,他就會將這些難堪的現實連皮帶肉地扯拽出來,一件一件擺到自己麵前。
隻有帶回獵物的虎豹鷹犬才能贏得主人的愛撫與食物,他的爪下空空蕩蕩,又怎能妄圖渴求那些越界的東西?
更何況,能夠打動容夏、讓她主動釋放好感的,是那個又勤勞又純善的尤利西斯。容夏對他的好感實在太過珍貴,他根本不敢去隨意試探越界。
在破曉的灌輸下,黑刃大致能猜到自己的主人在憂慮什麼。
它閉口不言,卻有爛在機箱裡的一肚子話想說。望著主人失落的麵孔,它很想來這麼一句:你害怕嚇到人家,卻不知道人家昨晚到底想對你做什麼。
但它終究還是沒有把這句話給講出來:多說多錯是一方麵,另一方麵,倘若主人知道它才是昨晚打
斷他好事的罪魁禍首之一,那它的後果肯定不會太美妙。
黑刃掩藏起自己的一肚子小九九,尤利西斯也終於做好了充滿痛苦和自我厭棄的心理建設。
等等,再等等。
他還沒有捕捉到那隻足以換來親密接觸的獵物。
尤利西斯緩緩抬起頭,按下把手,走出房門。
*
此時的尤利西斯還不知道,分離比他預想日子要早出許多。
與自卑的藩籬相比,思念才是更加痛苦的事。
*
成年人的時間總是很有限。
容夏和尤利西斯頗有默契,對那場滑稽又刺·激的醉酒事件閉口不提。恢複以往的相處狀態,兩人又平平淡淡地度過了好幾天。
地裡的旱稻已經冒出一排整整齊齊的青苗,玉米舒展著寬大的葉片,被苞葉包裹住的飽滿果實也即將要收獲。
給產業田裡的糧食們上完肥料,巡視過任務田裡的玉米,容夏終於贏得片刻休息時間。
上午的光線已經較為強烈,伴隨著陣陣夏風,也勉強能算得上是晴朗舒適的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