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容夏醒得比往日還要早一些。
她睜開雙眼,天穹漸漸明亮。
最近幾日的天氣狀況不錯,很適宜出行。
她坐起身看向床尾:幾個月前,那裡曾經趴著一隻會流眼淚的小豹子。
豹子的爪子有點臟,在潔淨的床單上踩出一團又一團梅花印。在淚水的衝刷下,它的藍眼睛清澈得如同兩顆玻璃球。
小豹子淚眼朦朧地仰望著她,喉嚨中發出稚嫩的低鳴——它相當口是心非地乞求容夏趕走它,其實根本不想離開。
然而到了明天,這家夥還是得遠行。
身為被媒體大書特書的罪犯,尤利西斯無法堂堂正正地走進任何一家航站樓、通過任何一扇檢票口。
此次旅程驚險無比,危機四伏。為了方便行動,他出門時不會攜帶任何零食或行李。
容夏上輩子經常出遠門,因此也養成提前一天準備行李和食物的習慣。尤利西斯如此“省事”,她其實反而有些不習慣:隻要手頭一忙碌,她就沒空去瞎想那些讓人胸口堵塞的場麵。
她當年就讀的大學距離家鄉很遠很遠,需要坐好幾小時的飛機或兩天兩夜的火車。一年下來,她母親總共要送彆她兩次。
臨行的前一天總是分外忙碌,她需要將衣物和常用物品一件一件塞進行李箱,還得和母親一起去超市商場采購。
黃昏時分,她們疲憊地回到家,還得馬不停蹄地鑽進廚房,開始料理假期的最後一頓晚飯——離彆前夕,晚餐的菜式肯定要更加豐富。
和母親笑笑鬨鬨、忙忙碌碌地熬過一整天,晚上還得早睡,容夏哪裡騰得出用於感傷的時間?
可惜她今天忙不起來,隻能儘力去消化心頭的憋悶。
熟悉的腳步聲傳來,又穩穩地停在門外。
容夏被這點輕微的響動拉扯回現實,隻得掀開被子,開始換衣穿鞋。
刨刨有些淩亂的長發,她快步走上前,一把拉開木門——像先前那兩百來個平凡的早晨一樣,尤利西斯正站在門外等她。
他穿著那件又普通又溫和的灰藍棉質短袖,漆黑的額發垂下來,堪堪掃過眉毛。
黑刃一直喜歡照相,尤利西斯也給容夏看過自己曾經的照片:手
杖,黑手套,有時是西裝,有時是彆著肩章、需要與高筒軍靴搭配的禮服。
黑刃總共給主人拍了幾十張照片,照片上的男人從沒放下過劉海。
他的額頭蒼白得宛如石膏像,和收攏起來的黑發形成有些驚心動魄的色彩對比。
他曾經就像是一柄躺在博物館的名貴冷兵器,輪廓又利落又美麗,周身上下都沒有多少或隨意或繁瑣的線條。
再漂亮的刀刃也會割手,容夏可以像欣賞藝術品一樣欣賞統帥尤利西斯,卻認為自己永遠不會和這種人走得太近。
假如“高冷”是容夏挑選伴侶時最忌諱的debuff(負麵效果加成),單看外表的話,尤利西斯的debuff基本是疊滿了。
儘管統帥又美貌又威嚴,她還是更喜歡麵前這位人畜無害的劉海男。
尤利西斯能夠大致摸索到容夏的喜好,因此從來沒用過那瓶放在洗漱台上的發型固定劑。
可惜可惜,蓄勢待發的複仇者已經沒必要遮掩鋒利的氣場,尤利西斯應該會恢複曾經的發型。
和尤利西斯揮手打過招呼,容夏走進洗漱室。
叼著潔牙器,望著那瓶塞在角落裡的固定劑,她心中湧起一抹傷感:這麼討喜的劉海造型,之後還能繼續見到麼?
果然,隻要一閒下來,她就容易觸景生情。
拋棄掉這點惱人的矯情,容夏轉身離開洗漱室,打算和尤利西斯一起準備早餐。
……
早在第一天晚上,容夏便向尤利西斯詢問過第三日的具體計劃。
看過電影後,尤利西斯知道自己不能再提出更過分的要求。
容夏認真提問,他隻是注視容夏頭頂的發旋:“和平常一樣。”
聽到尤利西斯的回答,那枚小巧的發旋飛速向後仰去。
容夏一臉鬱悶地抬起頭:“都到最後一天了,你也不用替我省錢。”
“沒有省——”
尤利西斯的語氣有些急,他無比艱難地磨出下一句話,然後成功讓容夏的臉頰飛速灼燒起來。
他說:“這樣才能坐在你身邊。”
*
事實證明,沒有計劃的一天過得飛快。
容夏也不知道自己白天都做了些什麼,結果轉眼就坐到了晚餐的餐桌邊。
在一堆精細的魚肉時蔬中,果醬煎餅、奶油果肉毛巾卷這
兩道甜品相當引人注目。
按照莊園的規矩,甜食和主餐一般不會同時上桌。可容夏不僅將煎餅和毛巾卷同時端了上來,還在餐桌上擺了滿滿一盤草莓脆皮流心軟糖。
喜甜的人就那麼一個,這三樣經典的甜食顯然都是專門為某人準備的。
桌上的湯菜熱氣嫋嫋,桌邊的眾人寂靜無聲。
雖然這一桌菜都是容夏做出來的,看著那道卷心菜蔬菜肉乾湯,她還是忍不住感慨:果然會有這道菜。
喝掉小半碗濃湯,伊凡朝尤利西斯看過去。
透過桌上蒸騰的熱氣,那個又惡劣又蔫壞的黑發男人正在將撕開包裝的糖果往容夏手裡送。
草莓脆皮糖是專門給尤利西斯準備的糖果,他每天卻隻會取走一顆——連今天也不意外。
聯想最近看到的新聞,伊凡終於再度對這位即將離去的、又古怪又矯情的統帥重燃起一絲敬畏。
他之前和尤利西斯一樣,都有一台標注著個人姓名的農機。他倆的農機型號完全一樣,負責的田地麵積也基本一樣大。
明明都是一樣的閒暇時間,他繼續鑽研飛行器和農機的改造,而尤利西斯看似恨不得天天和老板黏在一起,實則已經除掉了好幾位仇人,拆掉了好幾所基地。
能成人不能成之事,這種人本來就屬於另一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