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有人叫罵的時候,弱水沉簫的心中一沉。
該來的終於來了。
“對麵修為高深,來勢洶洶,你……能行麼?”
藺無執沒說話,她的手裡咬著纏帶,一點點把自己的右手包了起來。
濟度齋劍首的劍哪裡是那麼好接的?她連接了兩下,手上到底被劍氣傷了。
“你這傷連青書都說了要好好靜養,要不還是跟其他人一起……”
終於纏好了受傷的手,藺無執抬頭看她。
“青庭和青鬆兩人都到了正罡境,卻不明不白死在了南洲,要不是秦綠柳以神力助她們靈念歸鄉,我連她們死在了哪裡都不知道。”
將目光轉開,她淡淡一笑:“她們小時候我就教她們要持正守心走大道,哪怕對麵兒是這麼一個返虛境的老怪物,這條道兒她們也走了,我這當師父的,怎麼反倒不敢走?”
戲夢樓外,萬籟俱寂。
遮蔽著月亮的是一條巨大的黑蟒,它在空中盤成一團,用冰冷的目光俯瞰著戲夢仙都裡的眾生。
“本座不想多作殺孽,將本座的爐鼎交出,青竹道院上下和戲夢仙都的管事之人都自儘,這事就過去了。”
沒有燈火亮起的戲夢仙都像是一座死去的空城,遠處遍布了銜霜螢草的山坡,如同冰冷的鬼火。
一個人跪在地上,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像是一隻匍匐著爬回地獄的鬼。
“尊上。”那人低著頭,長長的發垂到了地上,“尊上,尊上,賤奴十七回來了,賤奴知道自己錯了!”
那條大蛇吐了下信子,巨大的舌頭湊到了這人的身邊。
“小十七,你雖然來得最晚,本座最喜愛的就是你,你看,本座把你前麵那些被你喊姐姐的都做了蠟燭,隻剩了你留在身邊,你怎麼敢走呢?”
被包裹在女子衣裳裡的纖薄身體輕輕顫抖著,那人戰戰兢兢:
“尊上,賤奴知錯了,賤奴跟尊上回去。”
大蛇打量著自己卑賤的奴隸:
“你身上穿的是什麼?脫了。”
“是。”
那人扯掉自己身上的裙子,露出了裡麵的中衣,等了片刻,他閉上眼睛,就要把自己的中衣也脫了。
“大半夜的讓人在冷風裡脫衣服,我看你這人不光是敗德行,連折騰人的手段都小家子氣。”
身材高大的女子跳上房頂,與蛇頭對視。
大蛇猛地轉頭,口中噴出了黑色的水。
藺無執原地躍起,避過追著她的黑水,單手借力,直接跳上了蛇頭。
“吐口水?好歹是個返虛境的大能,就不能乾點兒正經事兒?”
她的手臂上閃過幾縷電光,下一刻,猶如天雷降世,她的拳頭挾著雷霆之力重重地砸在了蛇頭上。
雷光漫天,她抬起手,又砸下第二拳,卻砸了個空。
猛地從空中掉下,藺無執雙手張開,反身向身後的空中又揮出一
拳。
“轟!”
一陣驚天巨響之後,黑色的巨蟒沒了蹤跡。
遮蔽月亮的,成了黑色的濃霧,在霧氣之中,有人冷笑:
“你就是青竹道院的藺無執?好,很好!”
黑色的霧氣被人驅使著向藺無執包夾而來,藺無執連著退了幾步,沒忘了一把拎起那個還在發抖的年輕男人。
“好不容易穿上的衣服,彆輕易脫了。”
男子抬眼,隻看見她神色冰冷地看向前方。
黑霧所到之處傳來了一陣陣轟鳴,是房屋被腐蝕倒塌的聲音。
藺無執深知不能和這霧硬碰硬,從儲物袋裡掏出了一把蒲扇才再次衝了上去。
扇!
我再扇!
她勢大力沉,手中蒲扇隻是揮動一下,一股強風就吹散了黑色的濃霧。
可霧畢竟是霧,這邊散了,那邊又聚,她一步步走進深處,還是沒辦法靠近那黑霧中的人。
突然間一道流光破霧而來,是濟度齋劍首的第一劍——“來時路”。
這一劍所到之處濃霧皆散去,竟然是在霧氣中刺出了一條路,藺無執見狀大笑了一聲,快步向濃霧深處衝去。
黑霧之外,宗佑的聲音很大:
“閣下莫不是也知道蓄養爐鼎一事見不得人?這般藏頭露尾,分明鼠蛇之輩。”
濃濃黑霧猛然變幻,霧氣竟然凝成了發絲一樣的細針,向宗佑刺了過去。
召出兩把劍護體,宗佑手中一掐劍訣,他的第七劍“散藤蘿”就無聲無息地沉入了黑霧之中。
突然有脆響聲綿綿不絕地傳來,正是“散藤蘿”與藏在霧中的法寶短兵相接。
宗佑看向濃霧深處被吞噬的藺無執,心中一動,又一把劍閃爍著銀光衝向霧氣的中心。
“嗬嗬,所謂濟度齋劍首,也不過這麼點兒本事。”
隨著那人的話語一落,黑色的濃霧儘數成了絲線一般,向宗佑纏了過去。
宗佑連忙禦劍躲避,卻見黑色的絲線凝聚虯結,仿佛一條在湧動的巨蛇,向他逼近。
“這啥啊,蚯蚓成精?”
聽見熟悉的聲音,宗佑霍然回頭,看見秦四喜背著手仰頭看著他——對麵的黑色絲線。
在她說話的時候,數根絲已躍躍欲試,要把她纏繞掩埋。
“四喜,躲開!”
青色的流光衝向秦四喜,是宗佑從來不用來殺人的第八劍“七情渡”。
師門讓他渡情劫好成就第八劍,可他情劫纏身不得解脫,索性把自己的劫煉成了自己的劍。
“七情渡”,它不能斬妖除魔守護正道,它隻要守護一個人就行了。
略帶繾綣的劍光破空而來,秦四喜捏著被自己背在了身後的扇子,猛地抬手一揮。
溫柔繾綣的“七情渡”被人毫不溫柔地扇了出去。
“四喜!”
不理會宗佑的呼喊,秦四喜看著逐漸向自己
靠近的黑色絲線,對它們勾了下手指頭。
仿佛是知道自己被挑釁了,黑色的絲如潮水般湧來,瞬間包裹住了秦四喜。
一個藥鼎突然出現,義無反顧地衝了進去。
片刻後,那個藥鼎用比來時更快的速度飛了出來,“啪嘰”砸在了地上。
本就有傷在身的第五鴻差點兒又吐出一口血。
“啪。”
一聲輕響,傳入了所有人的耳朵。
這聲音很輕盈,又隨意,就好像是在夏日的綠柳池塘邊,正在賞景吹風的公子用扇子輕輕敲了下自己的掌心。
“啪。”
“天意從來高難問,誰聚萬落千村?萬萬裡江山何事?昆侖傾,黃泉湧,百鬼哭。”
包裹著秦四喜的黑色絲線漸漸化成霧氣,仿佛要消散,卻沒有消散,它們重新聚攏糾纏,露出了其中穿著黑色衣裳的女子。
它們仿佛成了她的影子。
秦四喜垂著眼。
它們就是她眼角的沉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