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歲就被立為太子的萬俟玥,她看著他父皇扶植女官為她鋪路,也承受著父皇看向自己時的失望眼神。
父皇讓她看明宗和仁宗兩位先帝的起居注,她看見了明宗對仁宗一路的扶持、愛護,也看見了明宗自己從少年時候就有的不馴和叛逆。
從那時候起,她就很渴望自己成為另一個明宗皇帝。
這是她不會說出口的秘密。
她默然不語的時候,孟月池也在看著她。
一個人何時起就不再年輕?
她問過她的恩師薛重歲。
好像一直年輕的薛重歲告訴她說,當一個人忍不住去懷念自己從前的時候,她就開始老了。
將記憶從過往抽出來,她換了個姿勢,側倚在禦座上,看著麵前過於奢靡的煎餅,她拿起一塊,蘸了一點蜜醬就吃了下去。
“朕剛剛還問了你什麼?對,朕最喜與最厭憎之人,你可知道?”
孟月池搖頭:
“陛下,臣做事循勢而為,不循人之喜惡。所以,微臣沒想過,不知道。”
萬俟玥大笑。
“朕的寧國公啊,要是你當年沒有錯失科舉,入朝做個文官,你說不定就是這世上朕最喜歡之人了。”
孟月池坐在椅子上,懷裡突然多了一塊兒用米漿紙包裹的蜜餞,是陛下丟給她的。
“嘗嘗看,這蜜餞是朕最喜歡的,寧州小桃做的,不會甜得生膩。”
將蜜餞拿起來咬了一口,孟月池看著好像很高興的陛下。
“朕與你說的話,你可千萬彆告訴旁人。這世上,朕最討厭的人,是女人。”
寂靜的的內殿,兩個女人對坐。
其中一個說她最討厭女人。
沒有哪一個女人,隻是女人。
這世上最柔軟最堅韌卻千萬次被逼入牆角,又在無數角落裡伸出枝蔓的,女人。
她是女人。
萬俟玥想起這幾年間自己的心得,冷冷一笑。
有些自嘲。
孟月池看向她,仿佛能從這位傳說中自幼矜貴的君主身上看出些自厭之意。
“陛下,這麼說來,臣最討厭的是男人。”
萬俟玥怔了下,又是一陣的大笑。
“哈哈哈!朕也討厭男人,一群自以為是,自以為生來就能對整個天下指手畫腳的蠢物。”
想起那些男人,萬俟玥的表情難看了許多。
比起對女人的討厭,她此時的表情更真切,好像一瞬間想起了無的令她惡心的時刻。
“至於這世上,朕最喜歡的人,朕不能告訴你。”她看著麵前的女子,“一個皇帝,不能把自己的全部好惡告訴旁人。”
說完這句話,萬俟玥將目
光轉向窗外的梨樹。
那裡曾經有過玉蘭,一株屬於明宗的?,一株屬於她的。
她看了許久。
“你早些回平盧吧,你在這兒,世家如鯁在喉,瑞郡王怕是也難消停。”
這是君主對臣下的吩咐了,孟月池起身,手裡還捏著大半個桃脯。
“臣領旨。”
陛下沒有再看她。
片刻後,蘭姑姑走進內殿,要送孟月池出去。
“寧國公。”
陛下卻在此時又叫住了這位與她對坐的年輕的諸侯。
“陛下。”
“循勢而為,你的行事沒有錯,若有一日,勢不可擋,朕還是想你能記起今天朕與你說的話。”
這話好像沒什麼意思,又好像這意思太多了。
孟月池笑著行禮。
“陛下今日所言,微臣定不會忘。”
離開內殿,蘭姑姑和多年前一樣笑著送她往外走。
剛過一條遊廊,就看見一個穿著錦繡銀花大鬥篷的男子站在那兒。
是瑞郡王。
“寧國公,小王是特意來賠禮的。”
“瑞郡王,您真正該賠禮的人不是微臣。”
說罷,孟月池抬手一行禮,就繞過他向宮外走去。
站在原地的萬俟引看看她的背影,又看向內殿。
宮外,一千平盧黑甲已經整裝待發。
看著她從宮門內出來,息猛娘提馬上前:
“怎麼囉嗦了這麼久?”
“陛下替瑞郡王賠不是來著。”
孟月池這般說著,翻身上馬。
“走吧,回家了。”
玉衡三十年四月,陛下在祭天之後立瑞郡王為太子。
玉衡三十年五月,平盧軍擴至十萬精兵,其中一萬是水師。
玉衡三十年六月,蝗災爆發,蔓延至中原十九州。
玉衡三十年九月,淮水民亂再起,象州、關隴等地皆有響應。
朝廷調動各方軍馬往淮水平亂,唯獨沒有調用平盧軍。
這一年的十二月,大啟皇帝萬俟玥心疾發作,猝死於內殿,享年五十又五。
太子萬俟引登基為帝,年號“升平”。
新帝登基之後敕封寧國公、平盧節度使孟月池為太尉,責令其領兵南下平亂。
升平元年二月,武寧將軍、義武將軍上書朝廷,稱寧國公行事狂悖,嗜殺成性,有不臣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