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沈緹新科得中便來外家,已經令殷家喜不自禁。
他一身進士巾服,騎著高頭駿馬披錦簪花地踏街而來,仿佛高中回鄉,實在是給足了殷家臉麵。
殷家老太爺心花怒放,直覺得這外孫比嫡親的親孫兒還親!
懷溪縣令就在身側,老太爺腰板一挺,聲音洪亮:“可是緹兒?”
沈緹翻身下馬上前兩步:“正是孫兒。外祖父如何在此?折煞孫兒了。”
說著,一撩闌袍下擺,便跪了下去。
殷老太爺一輩子的高光時刻便是在此刻了。
然縱是自己的親外孫,終究是文曲星下凡,他也不敢矜持太久,隻飄然了一秒便趕緊伸手去扶:“使不得,快起來,快起來!”
然而沈緹並不輕狂,還是結結實實地叩了下去,給快十年未見的外祖父行了全禮,這才起身,又躬身抱拳:“大舅父、二舅父、三舅父、四舅父……”給舅舅們見了一圈禮。
懷溪縣令暗暗點頭,輕輕咳了一聲。
歡喜得傻了的殷家人反應過來,老太爺親給沈緹引見:“此是本地縣台,錢大人。”
沈緹對錢縣令略一拱手:“縣台。”
錢縣令非常客氣:“翰林。”
沈緹是一甲第三名探花郎,一甲的這三個人狀元、榜眼和探花,按照大穆朝的慣例,不需要經由庶吉士的學習,金榜題名後直接進入翰林院。
沈緹如今身上已經有了翰林編修的職銜,正七品。
縣令也不過就是正七品。且錢縣令是個年近四十的中年人,舉人出身。沈緹沈躋雲年方十七,一甲進士,起步就是天下菁英薈萃的翰林院。
舉人在進士麵前如何抬得起頭,何況這是探花郎。故錢縣令雖年長,卻對沈緹頗為客氣。
兩人寒暄了兩句,錢縣令恭喜了沈緹高中。沈緹隻說了句“過獎”,並未十分謙虛。
少年人正春風得意之時。且若不是父親一直壓著他,去年才許他下場鄉試,他還可以更早一屆登科。雖不至於恃才傲物,但菁英讀書人該有的驕傲還是有的。
偏這份驕傲是所有人都欣欣然肯接受的。
殷老太爺適時插嘴:“屋裡說話。”
但錢縣令通達人情世故,擺手笑道:“今日是殷家喜事,令嬡、令外孫闊彆多年,必有許多鄉愁要訴。我就不叨擾了,改天再來府上拜會。”
沈緹傾身頷首致謝。
老太爺帶著兒子們恭敬送走了縣太爺,轉身把住沈緹手臂:“乖孫,快與我家裡去,可想煞老頭子了!”
沈緹反手攙扶住外祖父,正要說話,忽聞女子聲音喊道:“父親。”
眾人扭頭一看,原來是沈夫人看錢縣令走了,她下車來了。
老太爺這才想起來除了金外孫,他還有個遠嫁的女兒呢!忙深情喊一聲:“四娘,你回來了。”
快二十年,沈夫人這才是第二次省親,一聲“四娘”讓她頓時淚水盈眶,輕提裙擺給老父親行禮:“父親……”
老太爺伸手虛托:“快起來,快起來,不要多禮。”
殷家兒子們也紛紛道:“四娘回來了。”
“四娘快起來。”
“四娘莫哭。”
沈緹走下台階,親自將母親攙扶起來。
他心下十分無奈——若在京城,定是拆了門檻,馬車駛入府內母親才會下車與眾人相見,到了這裡,門外還有這許多圍觀看熱鬨的人,她便已經下車了。
一回到懷溪,母親竟也不講究了起來。
他其實剛才便看到了,除了外祖父、舅父和表兄弟們,舅母們也都在門外紮堆。這實在太不講究了。
但他小時候便來過懷溪,也明白外祖家商戶出身,家中規矩頗鬆散,不是太講究的人家。母親多年前就與他說過,若以京城詩禮人家的標準來要求外家,未免失之苛刻。
沈緹覺得有道理,便接受了。
父女倆見完禮,三夫人領頭與幾個妯娌一擁而上,左右挽了沈夫人的手臂,熱熱鬨鬨地將她迎了進去:“走,去拜見母親。母親見你回來,不知道有多歡喜。”
三夫人還擠了下眼睛。
沈夫人啼笑皆非——這麼多年過去了,嫂子和嫡母之間的關係顯然也沒有多少改善。
但這麼一衝,傷感的情緒淡了許多,都是回家的欣喜了。
男人們在前,婦人們在後,都把著臂挽著手,一起進到大門裡去。
留下管事在外麵,又抬出兩籮筐銅錢,一邊唱著喜慶話,一邊一把一把地抓起來往外撒。
鄉親四鄰、街上的閒漢、乞丐都一哄而上去搶著撿。又那伶俐的,不擠著搶,反而衝管事作揖說些恭喜的話。管事便笑著抓一把直直朝他扔去。那人用衣衫兜了,可不比擠在地上跟人搶更強些。
市井間的熱鬨喜慶,多是如此。
殷府深處的一間小院裡,陽光切著院牆上的黛瓦斜灑進來,分割了明暗。
院角的影子裡,蹲著一個少女和一個女童,說起話來聲音清脆。
“手輕點,彆傷了根須。”殷蒔抱著
膝蓋托著腮,指點新進的小丫頭將一株帶著苞球的花移栽進院角的泥土裡。
雲鵑嫁了,葵兒提成大丫頭,下麵的粗使小丫頭跟著提,又新進了一個更小的丫頭做粗使灑掃的活計。
這就得從頭教。
沒關係,跟小小女孩相處,教她們一些東西,這個過程安謐又治愈,殷蒔是很喜歡的。
這種生活,當她在另一個時空生活的時候,被稱作“我夢想中的養老”。
小丫頭抬頭看看牆頭,道:“姑娘,這位置不好,每日隻曬得片刻就曬不著了。”
“片刻就夠了,這花喜陰,不能多曬。”殷蒔解釋,又囑咐,“記得多澆點水。喜陰喜潮,不耐旱的。”
“姑娘懂得真多。我曉得了。姑娘進去歇吧,我已經學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