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是於天和,於隊,這是卡修,都是我同事……朋友。”
“卡修?”陸二伯的笑容更真摯了。
“哎呀,這可是大名人!大名鼎鼎的異能學院的成員!有你在,我們的人身安全就有保障了啊!”
陸天心裡冷嗬,他就知道!
卻不料卡修毫不給麵子,他冷淡地道:“你旁邊那位保護就夠了。”
江陵幽幽地哼了聲:“那可不,讓銀朱老師親自去撈,健忘成這樣還不如在學校裡乖乖蹲禁閉。”
卡修冷著臉,嘲諷道:“總比你這個一麵見不到的好,我就是死了,班長也輪不到你!”
——正好他拉黑了對方,現在多罵幾句公報私仇!
踩著了雷點,江陵氣得殺氣亂飆,藏在發絲下純黑的眼睛死死盯著卡修。
突然,他嗤嗤笑了起來:“那班長,我看你能得意多久——”
“這艘船,上來可不是那麼好下去的。”江陵突然湊近了他,眯起眼睛,口齒清晰地道,“邱秋讓你不要來,你為什麼不聽話呢?”
卡修什麼也沒說,隻是藏在衣袖裡的手術刀,不知何時已經滑到了手中。
兩人之間的氣氛劍拔弩張,火藥味濃出天際,把其他圍觀的眾人都嚇呆在原地。
最終還是杜若雪怯怯地道:“老板,馬董還在等你……”
陸二伯如夢初醒,連忙打著哈哈道:“走了,小天,走了!你照顧好朋友啊!”
他拍了拍杜若雪的背,然後才謹慎地拽起江陵,把他給拉走。
從頭到尾,恍若紅玫瑰的女人端著香檳,不置一詞。
隻是在最後朝卡修笑了笑,舉起酒杯:“見諒。”
……
“卡修先生,你沒事吧?”於天和拍了拍在發呆的黑發青年,後者回過神,“沒事。”
陸天眯著眼,抱胸望著溜到陰影裡的江陵,輕聲道:“他什麼意思?什麼叫不好下去?”
“卡修先生,你不是說是邱秋告訴你,這有線索的嗎?”於天和也蹙緊眉。
“是有線索。”黑發青年彆過腦袋,一副隻聽不改的模樣,冷淡地道,“做事承擔一點風險,不是很正常嗎?”
於天和:深呼吸.jpg
他真有點生氣了,明明一直說讓他幫忙,結果卡修還是什麼事都瞞得死死的。
他一個人是神仙嗎?什麼都自己抗?
“那我去找江陵問問吧。”他冷著臉,直接走人。
黑發青年綠眸中流露出訝色,他下意識伸出手,鬆鬆抓住了於天和的袖口。
後者微頓,還是毫不猶豫地往前走。
“卡修……”陸天望著怔住的黑發青年,揉了揉太陽穴。
“我去把那家夥叫回來,你知道的,他那人就是有時候死腦筋鑽牛角尖。”
陸天說完突然“嘶”了聲,恨不得給自己一掌,卡修知道個頭,他忘了來著。
“沒事,我知道。”
卡修低下頭,濃密的眼睫遮住眼底有些無措的情緒,像是撓了人後不知所措的黑貓:“於隊隻是在關心我……抱歉。”
他輕聲道:“對你我也很抱歉。”
他忘記得太多,太快,也不知誰能信、誰不信,隻能一股腦將所有東西都拋在玻璃罩子外,把自己囚起來。
危險又能怎麼樣?他說出來,會不會給其他人也帶來危險?
記憶中那些熟悉的身影,最終也成為了學校那望不到頭的墓園中的一員。
他已經害死了很多人,不想再來一遍。
“我大概能猜到你想法。”陸天此刻也收斂了平日的不正經,淡淡地笑了一下。
他的心其實很細膩,身在豪門所見的臟汙、外出於世周旋的來往……鍛煉了一顆藏著玩世不恭下的旁觀者。
“卡修,你知道我媽怎麼死的嗎?”
陸天扶著欄杆,看著遠處的燈光:“兩年前,我爸出差,我在曙光外勤,那時候我生日快到了,我媽打電話問我想吃點什麼。
之前生日都是保姆做飯,但就這一次,我突發奇想,撒嬌說讓她幫我做。
她答應了,結果我回去的時候,說煤氣爆炸,整個房子都燃著了。”
卡修沉默地抿著唇:“抱歉。”
“這又什麼好抱歉的,該後悔的也是我——但沒完呢。”陸天聳了聳肩。
“我這個水平,其實還進不了天樞小隊,也就那時候,冒著煤氣爆炸的大火,我要去廚房調查個究竟——他們覺得我這脾性對口,就讓我進去了。”
“我不信我媽死得那麼輕易。”
他輕聲說:“後來我做到了,中度燒傷,我看到的不是煤氣爆炸,是人為縱火,且那個人也是曙光的異能者。”
“他受我爸競爭對手的雇傭,故意潛入我們家的。”
陸天冷冷一笑:“那時候我爸政績在關鍵期,如果我執意要報複,他很可能會失去更多的東西。
所以我打算忍,哪怕自己精神差到去住精神病院,甚至因為擔心節外生枝,還瞞了他們關鍵線索——”
“但你知道怎麼樣嗎?”陸天側過頭,看著卡修的眼睛,“我爸、我發小,他們動用一切關係,把那個人掰倒了,一刻也沒等。”
“甚至因為我隱瞞線索,他們付出了更多的代價。”
陸天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爸現在還是單眼失明。”
卡修陷入了沉默,他望著大海,綠眸似有情緒翻湧。
陸天緩緩道:“你大可以說他們是愛我、是我的親人才這樣做,但我隻想告訴你,不要低估彆人的感情,也不要把自己看得太輕。”
古時就有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卡修光救他們的次數,他們都難以償還了。
更彆說,沒有人能看著一隻傷痕累累、沉默神秘的黑貓獨自行走在雨中。
他們會想去撐一把傘,去遞一卷繃帶,去告訴他,可以不一個人走。
哪怕那貓從來不屬於他們。
“……我可以相信你嗎?”
許久,卡修側過頭,他的手握著欄杆,黑色的皮質手套包裹著修長的手指,連指尖的顫抖都清晰可見,他睜著眼,視線卻仿佛從陸天身體透過去,不知看向了哪裡。
陸天突然想哽咽,他隻是擰了自己一下,咧著嘴笑著:“不然呢?”
“必須相信我啊!”
*********
蛋糕塔的角落,一道白影縮著,他的周圍空無一人,許多人走到這邊,甚至打個哆嗦,略帶驚恐地走開。
隻有一個人大步走了過去。
江陵散發著冷氣,頭也沒抬地嘲諷道:“你誰啊?不認識!卡修的狗勾就待在他身邊啊!”
“想找你問些事。”於天和毫不生氣,蹲在江陵麵前,從他濃密的劉海中艱難地找到他眼睛的位置,“怎麼樣才能告訴我?”
江陵嗤笑:“聽不見。”
於天和:“我可以告訴你更嚇人的方法?”
江陵微微坐正:“啥?”
於天和深吸一口氣:“看著卡修那個冷臉,你就不想把卡修給嚇破防嗎?我跟他相處那麼久,也了解了不少……而且關於銀朱小姐,我們也有交流過。”
對不起卡修先生、銀朱小姐,先賣你們一下!
“銀朱老師!!這我可以,你想問什麼?”提到銀朱,江陵就精神了,此刻癡漢般笑起來,愣是把於天和笑出了一後背的雞皮疙瘩。
……卡修這同學真的很奇葩。
“你說的邱秋的話是什麼意思,以及,為什麼會說卡修上船就不好下去?”
江陵幽幽盯著於天和緊繃的臉,如果真的是貞子,這怕是已經盯死人了,少頃,他道:“……你們倒是真的關心他啊,一點都不怕死?”
見於天和不回,他聳了聳肩道:“邱秋確實看出船上有治療卡修失憶的可能,但是,那個結果,對卡修而言非常壞。”
“但你跟他待久了,你也就知道,他其實是個很死腦筋的人。”
江陵哼了聲:“也就這種傻瓜讓人操心,哪裡像我那麼獨立……”
他說著說著,自己又emo了,披散著頭發瘋狂捶地:“嗚嗚嗚,銀朱老師為什麼不見我啊!”
於天和裝作沒看到,沉思:“所以,哪怕知道結果很壞,他也要做?”
“對啊。”江陵哭完,幽怨地道,“彆看我們現在在一個班,但我們升班的時間比卡修晚了很久。
他記得我們,純粹因為他沒得失憶症之前是個任務狂,跟全校大半的人都出過任務。”
“事實上,跟卡修真正同期的學生,都已經死了。”
學院每屆招生的人數都很波動,有時很多,有時零星幾個,碰到高危的任務,全軍覆沒的概率也不是沒有。
但不管怎麼樣,每次出現那種局麵,都是極為慘痛的。
於天和的臉色發白,半蹲在地上,一時說不出話。
“他的搭檔也是?”他低聲說。
江陵詫異地道:“你怎麼知道梁七——算了,這關我什麼事,反正都死了。”
“如果沒死呢?”
“怎麼可能沒死。”江陵說,“學院有個觀星塔,裡麵有很多很多的燈,每一盞燈都代表一個學生的生命,燈熄滅了,人就死了。”
“燈滅了,人就死了……”於天和失魂落魄地重複著。
那影子裡的梁七,真的變成了詭異嗎?真的沒有再活過來的可能嗎?
卡修對詭異的偏執到病態的態度,於天和非常清楚,如果讓卡修知道……
於天和甚至難以想象。
梁七選擇隱瞞自己的存在,難道就是因為這個?
“總之,卡修想找回記憶,無非就是想知道那場害得他們全軍覆沒的詭異領域的真相嘛。”
江陵歎了口氣:“我倒是覺得,過去的事情,就過去得了。”
“這個失憶症也搞笑,就不能讓他忘得更前麵一點嗎?天天醒來的記憶都是在即將出任務、搭檔同學還在的那天,誰頂得住。”
江陵小聲嘀咕著,他是真的討厭卡修,但也不想害他,反倒覺得他好可憐——畢竟他可以下班找本體貼貼,卡修卻常駐。
好慘哦。
於天和陷入了難以言喻的沉默。
他想,記憶回溯到一切都安好的時候,那麼卡修每天翻開記事本,看到的第一句話會是什麼?
是……
任務失敗的字眼,同伴的死訊?隻剩下自己的猝不及防?
他突然有點想學帶他的老隊長那樣,從懷裡拿根煙出來,蹲在地上狠狠抽一口。
可惜他不會抽煙,這也沒有,所以於天和很清醒,也愈發感覺心口堵得慌。
這個世界上到底還有多麼令人難堪的巧合才能組成如此壓抑的悲劇。
擁有那樣沉靜明亮的眼睛的主人,理應平安快樂。
而不是被困在時間的輪回裡,每天都將負罪的鎖鏈親手纏繞在自己身上。
“那對卡修遇到的困難,你有什麼想法嗎?”
過了許久,於天和嗓子發啞地開口,他喃喃道:“我有什麼能幫上忙的?”
“你?”江陵斜了他一眼,撇撇嘴,“雖然你潛力還行,但是現在太弱了。”
“不過也不用太擔心。”江陵朝於天和招招手,讓對方湊過來,然後在他耳邊道。
“你應該還記得,卡修上次在雅宴區搞出的大陣仗吧?”
於天和沉著臉點頭,他還記得那次事件讓卡修付出了極為慘重的代價,許久都沒恢複。
“他的汙染值,其實已經很不穩定了,唔……不能按你們現實的算,你們這些菜雞一點點都遭不住。”
於天和眉毛皺得仿佛能夾死蒼蠅。
他還記得自己汙染值上升才一點,就難受得必須去總部治療,對火焰的PTSD他愣是花了一個多月才緩過來。
卡修的汙染值竟然高得不能用現實來計算?
江陵火上澆油:“換在學校裡,都得是在醫務室買vip年卡的待遇!”
“更彆說這家夥是違規出入,禁閉都沒蹲多久又跑出來——”
“如果這次他沒有處理好,做出什麼有違校規、或者讓汙染值再升高的事情,他會被強製帶回去。”
自覺從小到大都是個好孩子的於天和,第一次這麼想罵臟話。
*的!明明就是被關禁閉了,上次又雙叒叕說沒事來敷衍他!
於天和覺得自己遲早不是急死就是氣死,這糟心的貓得怎麼養啊?
他深呼吸,再次深呼吸:“所以,你的意思是,隻要卡修被帶回去,自然就無所謂結果了?”
“嗯。”
“那怎麼帶?”
“船上還藏著學院負責審查的人咯。”江陵聳了聳肩,目光穿過熱鬨的人群,看向了擺在露天晚宴旁邊的賭桌。
狂熱的賭徒們在狂歡,又有一個人坐在莊家前麵,將自己一桌的籌碼推過去。
從被人遮擋的縫隙中,伸出了一隻近乎完美的手,手指修長纖細,指甲柔圓光澤,最引人注意的是那條蛇形的鏈戒。
通體銀白,唯有蛇瞳血紅,纏繞在手背之上,危險而蠱惑。
他兩指間輕佻地夾住了一張牌。
“……至於是誰,我也不知道。”